[續矛盾圈一、霍桑病了上一小節]他既不願多說,我也不便問什麼底細。我想你應得去瞧瞧他。
“不錯,我在惦念著他。現在我打算立刻就去。”
“好.請你順便告訴他一聲,黃河路的賭窟已破獲,晚上我再打電話給他。”
我在無意之中忽而得到霍桑患病的消息,不禁有些兒吃驚。一星期前,我曾出門過一次,和霍桑已三星期不曾見面。但他如果患病,也應給我一個信息。他怎麼秘而不宣?汪銀林還說他有什麼隱疾,這話越發蹊跷。況且下午三點鍾時,他還躺在上,那“懶憊’:的說法.的確不能使人滿意。因爲霍桑是天
好動不好靜的,他如果沒病,決不會在
上消遣。因這一番思索,我的急于要見見霍桑的情緒,越覺得迫切。再不能一刻延遲.
我趕到愛文路七十七號的時候,他的舊仆施桂告訴我霍桑還在樓上。我正要奔上樓去,霍桑忽已聽得我的聲音,先隔著樓梯向我招呼。“包朗,你在辦公室中坐一坐,我立即就來。”
這一著更使我懷疑起來。他爲什麼不讓我上去?不是他當真害了病躺在上?但害了病爲什麼瞞人,並且連我也不例外?這種種都足以增加我的疑團。
他的辦公室中,還是數年如一日的老樣子。書桌上依舊不很整潔,那張靠窗的藤椅旁邊,也照例排列了許多散亂的書籍和報紙。那枚因活屍案而得到的手榴彈,仍赫然供在書桌上面。這時辦公室中的窗開著,早晨淡淡的陽光照滿了半室,故而壁爐中雖還沒有著火。卻也覺得暖氣融融。
我剛在那張藤椅對面的安樂椅上坐下,燒著了一支紙煙,霍桑也秦基地從樓梯上下來。我留心瞧他進門時的神氣,卻並不見顯著的變異。他穿著一身章華出品的黑細條花呢的西裝,足上皮鞋和頸項間的硬領領帶也都非常整齊,仿佛他爲避疑起見,故意穿得這樣子齊整。因爲他向我點頭時,他臉上雖帶著微笑.可是他的面頰上和眼睛裏,的確露著些憔悴的神氣。
他先開口道:“包朗,你忙得怎樣?你近來寫些什麼呀?”
我答道:“我不寫什麼。我曾到漢口去過一次,那是爲了一個戚的應以。你近來怎麼樣呀?”
他一墨從書桌上的煙罐中抽出了一支白金龍紙煙,擦著火柴,一壁旋轉來向我答話。
“我閑得很,竟像書呆子一般地整天把書本來消遣。”
他竟絕不提起急病。爲什麼呢?他越是不說,我越覺得有查究的必要。
我道:“你不是才起嗎?”
他在那藤椅上坐下,搖頭說道:“不,我的日常的早已做完回來。今天的報紙也瞧過了。”他說時他的眼光向旁邊地板上散開的報紙瞧了一瞧。
他舉出這種種反證,分明要掩飾他的有病。我覺得我若要揭穿他的秘密,而且要希望有效,那就不能不采取單刀直入的辦法。
“霍桑,你不是曾患病嗎?”
他呼了一口煙,眼光凝住在我的臉上。一回兒,他的角上露出一絲勉強的微笑。
“你要詛咒我?”
“我早知道了!你何必瞞我?”
一誰造的語?你瞧,我是不是一個病夫?”
“那末,昨天你爲什麼題了一天?這不是你平日的習慣啊。”
地呆了一呆,接著點頭應這。“唉,那是汪銀林弄的嘴。我沒有病,你不要信他。我最恨那一班無病裝病的人,扭捏作態,看了真是難受!還有人往往把小病自認爲大病,這在心理上也有影響。我都是絕對反對的。我認爲曆史上的那些多愁多病的典型美人和才子,現時代都應打倒了!”
我微微笑了一笑,答道:“你的議論果然是很積極而合乎時代的。不過有病而諱病,那也許過度積極些了吧?”
霍桑點頭道:“不過我並沒有病,何嘗諱病?”
“但你昨天爲什麼躺了一天呢?”
“那是偶然的。前夜裏我在確一本英河勃克的《奇案紀聞》,看得出神忘了時刻,直到上午三點鍾才睡。昨天早晨我又照例一早出去散步,回來時就有些頭痛,所以在午飯過後,便睡下去休息。汪銀林來時,我懶得下樓,請他到樓上去談,他就認爲我有病。你想這可能算得病?
我暗忖他的理由雖也說得動聽,但據江銀林告訴我,他覺得霍桑的手臂木強,似有什麼隱疾,現在霍桑卻絕不提起。莫非江銀林的觀察錯誤?這對我的眼光不禁自然而然地注射到霍桑的左臂上去。外表上果然瞧不出什麼,但他的左手動作很少,的確有些不自然的表現。
我突然問道:“霍桑,你的左臂怎樣?——
我的問詢還沒有說完,霍桑的神態突然變異了,他的身子分明也在微微震動。他的頭猛然旋了轉來,眼光在我臉上凝視了一下,額骨上略略泛出一絲紅。我倒反覺得有些不安。分明霍桑有什麼秘密,被我無意間揭穿了!
他呼了一口煙,恢複了他的鎮靜的神氣,緩緩說道:“唉,我想不到汪銀林的眼力,竟到這樣子驚人的進步。包朗,這的確是我的一個小小的秘密,此刻卻給你揭穿了。不過你用不著向我抱歉的。”他立起身來,走到書桌面前,把紙煙放在煙灰盆的邊上,隨即將他身上的那件立花呢短褂
了下來。他又將白襯衫的左袖口的紐子解開,將裏面的一件錦綸內
的袖子向上卷起。
他把左臂送到我的面前,說道:“‘包朗,你索瞧瞧仔細。”
我依舊在不安狀態之中。因爲霍桑的面容和聲調,都顯得非常嚴冷。我見他的左臂的近肘骨的部分,貼著一小塊棉花。外面用橡皮膠粘住。分明裏面掩護著什麼傷痕。
我低聲問道。“你受過傷?”
霍桑點點頭,沈著臉地緩緩將內的袖子重新舒展下來。
我又道。“什麼傷?刀傷?還是——一”
霍桑接嘴道:“那是手槍傷的。”
唉,霍桑竟受過槍傷,我卻絲毫不知!而且他又明明守著秘密!這事實怎能不引起我的注意?
“你怎樣會受槍傷?莫非作新近曾經曆過劇烈的案子?
霍桑忽又緊繃著雙眉,搖了搖頭。他將短褂穿上,重新坐到藤椅上面去。
“這是一件小小不幸的事,說出來也有些慚愧,故而我絕對不曾向任何人提起。不料昨天江銀杯來,竟被他瞧破。今天我的手臂已經松得多了。若不是汪銀林告訴你,我想你未必瞧得出。對不對?
我點頭應道:“是的,但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莫非你得罪什麼仇人?”
霍桑又搖頭道:“也不是。事情是很簡單的。今天是九月二十四日,星期四了。在上星期二,九月中五日的清早。我照常出去散步,走到柳蔭路的轉角,忽瞧見一件意外事情。我一時不忍,冒險上前去幹涉,就受著了一粒槍彈報酬。”
一什麼事?
“那是一幕綁票的把戲。那時我見轉角上停著一輛汽車,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被一個中年的文件領著,從柳蔭路松柏裏出來。不料弄回有兩個綁票匪伏著,突然上前搶奪那孩子,那女仆便大聲呼叫、正在這時,我恰巧走到轉角。那時我身上並不曾攜帶武器,但在這緊急關頭,我也不顧利害,便湊到那匪徒的背後,用力在他的腦後打了一舉。那人的身子晃了幾晃,幾乎站立不住,他的手頓時松了。還有一個匪徒,一見這種情狀,也立即放手,先自拔腳飛逃。那被擊的一匪旋轉來向我瞧瞧,也急忙逃到停著的汽車前去。我當時正在自己慶幸,這樣一件危險的勾當,竟想不到如此容易、可是在這一刹那間,驟然間一聲槍響,那子彈早已飛到我的面前。原來那匪徒在開車的當地。從車廂中發了一槍,目的是在報仇出出氣的。幸虧我的身子偏向一面,並不直對汽車。那槍彈只在我左臂擦過,傷了些肌肉和破裂了幾根小血管。否則,我此刻也許不能見老朋友的面了。”他說了這番話,臉依舊沈著,仿佛對這件事,他絕不願回憶的樣子。
我頓了一頓,又遭:“那匪徒當時就乘汽車逃走了?”
霍桑點點頭,並不答話。他仍自顧自的吸煙。
我這:“你可曾瞧清那汽車的號數?”
霍桑忽放了紙煙,向我谛視了一會。
“這又何必追究?那孩子當時既安全無恙,我也只受了微傷。況且這班人所以铤而走險,或許也是因著生活的壓迫。因此,我故意把這一頁小小的不幸史輕輕翻過,不願意再多生枝節。況且——”他說到這裏,忽公然而止,把身子靠藤椅的背繼續吸煙。
我等不耐,又問道:“你還有什麼話呀?”
霍桑皺著眉毛,答道:“這回事也不能不算是我的失著。當時我委實太輕意疏忽了。這裏面確含有一種“驕必敗”的教訓。總而言之,這一頁不幸史,也就是我的失敗史。我所以不願提起,這也是原因之一。”
“那末,那孩子是哪一家的,你可曾查明?”
霍桑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反問我道:“這也有查問的必要嗎?我從中幹涉,完全是爲了盡一個市民應有的義務。我既不想報酬,又何必去調查這孩子姓張姓李?老實告訴你,連這手臂上的槍傷,也是我自己回來包紮的。我在這件事上犧牲了一件嘩叽短撈,卻換得了“輕教必夜”的教訓,此外便絕對不值回憶和稱道。現在我問你,你什麼時候遇見江銀林的?他的賭宏案結束了沒有?”
我答道:“我剛才在公園外面遇見他的。他說那黃河路的賭徽日照了你的計劃勝利了。他本叫我通知你一聲,停一會他自己會來報告你。我覺得這件賭案足以暴露社會的病態和教育的失敗,並且——”
霍桑突的從藤椅上坐直了身子,停著目光向外面傾聽,接著,他丟了煙尾,向我搖了搖手。
他低聲道:“外面有什麼陌生人來哩。你不聽得施桂正在向他要名片嗎7”
我定神一聽,’門口果真有一種糧難聲音。施桂在向來客要名片,那來客卻似拒絕不給,因此,才引起了爭執。不多一會,鄭爭執的聲,跟著難亂的腳步聲,直送到霍桑辦公室的門外。轉瞬間,那來客竟毫無禮貌地破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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