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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盲

第3小節
茅盾作品

  [續色盲上一小節]李女士的態度非常嚴肅,連那常在的笑影也沒有了。“沒有的事!”林白霜急忙地下了個絕對的否認。暫時都沒有話。隨後李女士忽然笑起來了。是那樣的憨笑:林白霜看見紫se綢下那一對chu女的*feng也在輕輕地顫動。此時汽車轉進了一條較僻靜的馬路,車外是一片灰黑,車廂頂的電燈也入睡似的昏暗起來。林白霜猛覺得毛發直豎。李惠芳的笑聲使他恐怖。他覺得那血紅小口裏的兩排晶瑩的牙齒仿佛會吃人,然而這些異樣的情緒只有一刹那間的浮現,少女的暖香又將林白霜送進了陶醉的迷雲。他的眼光注在李女士的豐滿的song脯上,他自己的臉孔便有些熱烘烘了。“沒有麼?但是人家都說有,總不至于全沒影響。”李蕙芳笑定了再問。“的確沒有。不信,可以問密司趙。”林白霜鎮靜地回答,“如果說那時的人有些戀愛狂,卻也是事實。”“聽說是不和別人戀愛,便要受攻擊;也是真的罷?”林白霜微微颔首,心裏納罕著;但一轉念,便以爲這是少年女郎常有的好奇心,並不值得怎樣的奇怪。“筠秋被人家攻擊過麼?”李蕙芳笑了一笑又問。林白霜愕然。他實在不知道趙女士過去生涯的詳情,他無從置喙。然而李蕙芳的一雙小眼睛是那樣的灼灼地瞧住了他,使他不能不含糊地回答:“那個,並沒聽人說起過。”“你們從前不是常常在一chu麼?”“常常也不見得。實在那時很少見面談話。”林白霜淡淡的回答。他覺得有些窘了。他很想抛開這個怪難以作答的題目。並且他亦稍稍不滿于李蕙芳這種好探人yin私的態度。他不讓李蕙芳再有發問的時候,緊接著說:“這半年來,我是十分有閑,去年今日便很不同。那時是緊張興奮的時代。時局是一天一天在開展,幾乎每小時有新的事變出來。各方面都需要更多的人手;是的,更多的精神和活動,去應付那一刻一刻在開展的局面。在這樣的熱空氣中,只嫌太陽跑的太快!密司李,你看現在就不同了。雖然依舊是多事之秋,但空氣是不熱。我時常感得荒涼,感得虛空寂寞。”他突然煞住了話頭。感情將他帶走得太遠,他猛覺得心裏一陣悲酸。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他現在的渴望是一雙溫柔的撫慰的手。他對李蕙芳的圓臉瞥了一眼,便垂下頭,低聲噫一口氣,將左手支住了前額。“哦,空氣不熱……現在不同……荒涼,虛空,寂寞。”李蕙芳低聲沈吟著。于是懷疑的冷笑在她嘴角一閃。蓦地她又提高了聲音說:“固然這裏是上海,不是武漢,但現在你重新逢到了曾經同在熱空氣中過活來的同伴,至少也可以醫好你的荒涼虛空寂寞罷!”沈溺在幻滅中的林白霜好像是把頭微微點了一下,但沒有回答。汽車夫突然將喇叭捏得怪響,車又轉了彎,前面又是燈火輝煌的鬧街。林白霜猛擡起頭,慌張地四顧,似乎剛從睡夢中醒過來。“右首的大洋房就是我的家。”李蕙芳臉上頗有幾分和誰嘔氣的神氣,然而還是笑吟吟地說。

已經是兩星期以後了。林白霜坐在書桌前准備答複一封信。自來shui筆拈在手裏,他盡管對著面前的還是空白的信箋出神。他的眉頭微微皺鎖,他的嘴chun角卻浮著笑影。太陽光從東窗進來,被镂空細花的紗窗簾篩成了斑駁的淡黃和灰黑的混合品,落在林白霜的前額。就好像是些神秘的文字。書桌上雜亂地堆著幾本硬面的西文書,和花花綠綠封面的雜志,還有幾張請客柬和一些寫了幾行字的原稿紙。而在這一切之上,高高地踞著,像是女王頭上的寶冕的,是秀媚筆迹的一張淺紫se的信箋。這就是林白霜正要答複的來信。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封信,但是林白霜的躊躇深思的神情也就說明了這短短的一張紙卻有不很短的背景。放下了自來shui筆,仰起頭來松一口氣,林白霜的眼光就落在那淺紫se的信箋上。信裏的字句,他幾乎可以背誦,原也不過是平常酬答的話語,並沒有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值得那樣的煞費推敲,但因這已是第十封信,所以林白霜覺得應該有一個不尋常的深刻的答複。他閉了眼睛,回憶十多天來銜接著往返的九次通訊。從客客氣氣的“請林先生指教”,到“譚譚自己的感想”,每次表示著深一層的感情上的接近。而況還有兩三次晤談的歡洽。林白霜微微一笑,嘴角邊現出兩個酒渦。他拿起自來shui筆,在空白的信箋上寫了“蕙芳”二字,忽然在他眼前,浮出個颀長細腰的倩影,一副略帶幽怨氣分顯露出song中的委屈的眉目。林白霜手裏的筆,不知不覺就停下來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在他的心裏響:“她不是更可愛麼?而且她的xing格不是你所更了解麼?”像是回答這隱秘的呼聲,林白霜的頭點了一下。更可愛,更了解,他不否認。然而近來是和她更疏遠這事實,也不能抹煞。他放下筆,站起來,在房裏踱著;他搜求那日漸疏遠的原因。于是活潑的圓臉,jiao憨的笑聲,滔滔不絕的大膽的話語,又一齊奔湊到他面前,包圍了他;並且恍惚還嗅到了醉人的暖香,最後顯現在他幻覺上的,是燕子似的連翩飛來的九封信。“因爲這一個是活潑,容易和你qin熱,所以弄成了反倒疏遠著那一個麼?”這樣的自問著,林白霜忍不住苦笑了。寫回信的意思,暫時被擱起來,他忙著比較這兩個意中人了。一星期來,他頗爲這件事所窘。雖然他熱心地和李蕙芳通訊,但是每次寫信時,總想到了趙筠秋。最初,不知道根據了什麼理由——大概因爲是相識已久罷,他認爲趙筠秋對他有特殊的感情,所以他用了“友誼何嘗不可”的解辯鼓勵著自己和李蕙芳通信。但當來信既多且密以後,他就有些迷惑了,他覺得李蕙芳對于他似乎也不是泛泛的。有時想到趙筠秋的竟沒有信來,仿佛是對他表示“謝絕”的意思,可是一轉念,便又以爲這是趙筠秋的孤僻的xing格原來如此。她是靜默的,她是理xing的,她是屬于舊時代的蘊藏深情而不肯輕易流露的那一類人物。“是的,她是封建社會之附庸的官僚階級的叛逆的女兒!”林白霜很肯定地對自己說,回到書桌前的椅子裏。社會科學的理論在他的腦筋裏開始活動了。他想到趙筠秋的家世,一幅官僚家庭的黑暗而冷酷的活動影片便呈現在眼前;他仿佛看見趙筠秋孤立在一些寵妾和悍婢的四面圍攻中,常常忍住了眼淚,不肯示弱;他又仿佛看見孤燈獨坐的趙筠秋想起了被擯棄在寂寞的家園的母qin,便詛咒她的惡濁的家庭,她的腐化的父qin,詛咒封建社會的一切製度和習慣。林白霜臉上的肌肉忽然縮緊了,血沖上他的眼,“興奮”凝成了塊,在他song中奔突;他猛然尖厲的喊起來:“呵!這就是孤臣孽子所以能夠鍛煉出堅毅卓拔的氣魄來!這就是惡濁腐敗的廢墟裏會爆出革命的火花來!這就是去年的她所以要tuo下了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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