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鳳子》上一小節]邊界上去。一個其聲低郁來自浮在海上小船的角聲正掠著面,搖蕩在暮氣裏。沙灘上遠近的人物,在紫
暮氣中,已漸次消失了身
的輪廓。天上一隅,尚殘留一線紫
,薄明媚人。晚
微有聲息,開始輕輕的齧咬到邊岸。……那時節殘秋已盡,各
來此的人皆多數已離開了此地,黃昏中到海濱沙上來消磨那個動人黃昏的,人數已不如半月前那麼擁擠。因爲舍不得這海邊,故遠遠的山嘴上,海軍學校兵營喇叭聲音飄來時,他反而向更遠一點的地方走去。他旋即休息到一只擱在沙上的小遊艇邊,孤獨的眺望到天邊那一 線殘余雲彩。
只聽到身近邊,有一個低低的中年男子的聲音,“你瞧,鳳子。你瞧,天上的雲,神的手腕,那麼橫橫的一筆!”
一個女人一面笑著,一面很輕的說了一句話。沒有聽清楚說的是什麼,但從那個情形裏看來,兩人是正向那一線紫注意,年青人所注意的地方,同時另外還有四只眼睛望著的。
那兩人似乎還剛從什麼地方過來,坐到沙上不久,女人第二次很輕的說了一句話,就聽到那男子又說:“年青人的心永遠是熱的,這裏的沙子可永遠是涼爽的。”
女人仍然笑著。稍過一陣,那男子接著又說:“先前一時,林杪斜陽的金光,使一個異教徒也不能不默想到上帝。 這一 線紫,這一派角
,這一片海,無顔
可塗抹的畫,無聲音可模仿的歌,無文字可寫成的詩!”
那女人,聽到這個學究風度的描畫,就又輕輕的笑了。從這種稍稍顯得放肆了一點快樂笑聲裏,可以知道女人的年齡,還不應當過二十歲。
女人似乎還故意那麼反複的說著:“無文字的詩,無顔的畫,這是什麼詩?我永遠讀不熟!”
那男子說:“鳳子,你是小孩子。這種詩原不是爲你們預備的,這理由就是因爲你們年輕了一點。一個人年輕並不是罪過,不過你們認識世界,就只用得著一雙眼睛,所以我成天聽到你說,這個好看,那個不好看。年青人的眼睛,中意一切放光熱鬧的東西,就因爲自己也是一種放光熱鬧的東西!
可是……”
“你要我承認一切是美的,我已承認了!”
男子就說,“你把一切自然的看得太平常,這不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女人仿佛仍然笑著,且從沙地站起來,距離是那麼近,白的
服,在黑暗中便爲女人身
畫出一個十分苗條的輪廓。
因爲站起了身子,所以說話聲音也清楚多了,女人說,“我承認一切都是美的。甚至于你所稱贊到的,那船上人吹的角聲,搖蕩在這空氣裏,也全是美的。可是什麼美會成爲驚人的東西?任什麼我也不至于吃驚。一切都那麼自然,都那麼永遠守著一種秩序,爲什麼要吃驚?”
男子聲音,“一切都那麼自然,就更加應當吃驚!爲什麼這樣自然?勻稱,和諧,統一,是誰的能力?……是的,是的,是自然的能力。但這自然的可驚能力,從神字以外,還可找尋什麼適當其德的名稱?鳳子,你是年青人,你正在生活,你就不會明白生活。你自己那麼驚人的美麗,就從不會自己吃驚!你對鏡子會覺得自己很美,但毫不出奇。你覺得一切都要美一點,但凡屬于美的,總不至于使你驚訝。你是年青人,使你驚訝的,將是一種噩夢,或在將來一個年青男子的愛情,或是夏天柳樹葉上的毛毛蟲,這一切都並不同,可同樣使你驚訝!”
女人說:“我不明白,爲什麼原因,我們要驚訝我們成天看到的東西。”
男人便重複的說:“鳳子,你是小孩子,你不會明白的。”
女人沒有再說什麼,重新坐下去,說了幾句話,聲音太低,聽不清楚了,最後只聽到“浮在海上的小船,有一個人拉篷,那個小燈,卻挂在桅上,”似乎正在那裏, 指點海面一 切給男子知道。坐在兩丈以內的年青人,同意了那中年男子對于女人的“小孩子”稱呼,在暗中獨自微笑了。
可是聽到女人報告海面一切時,那中年男子,卻似乎輕輕的歎息了一聲,稍稍沈默了。過了一陣,才聽到那男子換了一個方向,低低的說:“你們年青人的眼睛,神的手段!”
女人一面笑著,一面便低低的喊叫起來,“天啊,什麼神的手段,被你來解釋!”
男人說,“爲什麼不是一件奇迹呢?老年人的眼睛,一種多麼可憐的東西!枯竭的泉,春天同夏天還可以重新再來,人一老去,一切官能都那麼舊了。一切都得重新另作,一切都不在那個原來位置上重顯奇迹。把老年人全都收回去,把年青人各安置一顆天真純樸的心, 一雙清明無邪的眼睛,一 副聰明完全的耳朵,以及一個可以消化任何食物的強健胃口,這一切一切,不容人類參加任何意見的自然。歸誰來支配?歸誰來負責?……”女人說,“我們自己在那裏支配自己,這解釋不夠完全了麼?”
男人說,“誰能夠支配自己?鳳子。……是的,哲學就正在那裏告給我們思索一切,讓我們明白:誰應當歸神支配,誰應當由人支配。科學則正在那裏支配人所有的一部分。但我說得是另外一件東西,你若多知道一點,便可以明白,我們並無能力支配自己。一切都還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提弄,一 切都近于湊巧。譬如說,我這樣一個人,應當怎麼樣?能夠怎麼樣?我願意我年青一點,願意同你一樣,對一切都十分滿意,日子過得快樂而健康,一個醫生可以支配我嗎?我願意死了,因爲你的存在,就不能死。……有一樣東西就不許可我,即或我自己來否認我是一個老人,有一樣東西……”女人似乎不說什麼話,只傍到男子微笑,同時也就正永遠用這種微笑否認著。男子把話說來,引起了一種靈魂上的騒擾,到後自己便沈默了。
一會,女子開始說著別一種話,男子回答著,聽到幾句以後,再說下去,又聽不清楚了。
到後又聽到那男子說,“……我不久就應當死了,就應當交卸了一切人事的恩怨,找尋一個地方,安安靜靜的,躺到那個的土坑裏去,讓小小蟲子,吃我的一切。在我被蟲子吃完以前,人家就已經開始忘掉我了。這是自然的。這是人人都不能夠推辭的義務。曆史上的巨人,無雙的霸王,美麗如花的女子,積錢萬貫的富翁,都是一樣的。把這些巨人名人,同那些下賤的東西,安置到一個相同的結局,這種自然的公平與正直,就是一種神!還有,我要說的是還不應當收回去的,被收回去,願意回去了的,還沒有方法可以回去:這裏有一種不許人類智慧幹涉的東西存在。鳳子,你是小孩子,你不知道。”
女人回答得很輕,男子接著又說,“是的,是的,你說得不錯。生活過來的人思索到的事情,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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