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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紫作品

  

  何八爺的臉se白得象燒過了的錢紙灰,八字眉毛緊緊地蹙著,嘴chun和臉se一樣,鬧得牢牢的,只看見一條線縫。

  拖著鞋子,雙手抱住一根shui煙袋,在房中來回地踱著。煙袋裏的shui咕咚咕咚地響,青煙從鼻孔裏鑽出來,打了一個翻身,便輕輕地向空間飛散。

  天黑得怕人,快要到仲秋了,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房間裏只有煙榻上點著一盞小青油燈,黃豆子樣大,一跳一跳的。戶外四圍都沈靜了,偶然有一兩聲狗兒的吠叫,尖銳地鑽進到人們的心坎裏。

  多麼不耐煩喲!那外面的狗兒吠聲,簡直有些象不祥之兆。何八爺用腳狠命地在地上跺了幾下,又擡頭望望那躺在煙榻上的女人。

  女人是聽差高瓜子的老婆,叫做花大jie。朝著何八爺裝了一個鬼臉兒,說道:

  “怎麼,困不困?爺,你老歡喜多想這些小事情做什麼啊!反正,誰能夠逃過你的手掌心呢?”

  “混賬!堂客們曉得什麼東西!”

  八爺信口地罵了這麼一句,又來回兜過三五個圈子,然後走到煙榻旁邊躺下。放了shui煙袋,眼睛再向天花板出了一會兒神,腦子裏好象塞住著一大把亂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解tuo的方法。花大jie順手拾起一根煙槍來,替他做上一口火。

  “爺,你總不相信我的話呀!不是嗎?我可以擔保,這一班人終究是沒有辦法的。青明爐罐放屁,決沒有那樣的事情來,你只管放心好了,何必定要急得如此整夜地不安呢!”一邊說,一邊將那根做好了煙的煙槍遞過來。

  八爺沒有響,臉皮沈著。接過槍口來,順手在花大jie的下身擰了一把。

  “要死啊!爺,你這個鬼!”花大jietui子輕輕地一顫。

  使勁地抽著,一口煙還沒有吃完,何八爺的心思又火一樣地燃燒起來了。他第三次翻身從煙榻上立起來,仍舊不安地在房子中兜著那焦灼的圈子。

  他總覺得這件事情終究有些不妥當,恐怕要關系到自家兩年來的計謀。這些東西鬧的比去年還要凶狠了,真正了不得!然而事情大小,總要有個商量才行。于是他決心地要花大jie兒將王滌新叫起來問一問:

  “他睡了呀!”花大jie懶洋洋地回答著。

  “去!不要緊的,你只管把他叫起來好了!”

  “唔,討厭!你真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聽不到三兩句謠言,就嚇成這個樣子,真是哩!……”

  “小妖精!”

  何八爺罵她一句。

  王滌新從夢中驚醒來,聽到聲音是花大jie,便連忙爬起來,一手將她摟著:

  “想死人啊!大jie,你真有良心!”

  “不要歪纏,爺叫你!趕快起來,他在房裏等著哩!”

  “叫我?半夜三更有什麼事情?”

  “大約是談談收租的事情吧!”

  “唔!”

  “哎喲!你要死啦!”

  鬼混一會兒,他們便一同踏進了八爺的煙房,王滌新遠遠地站著,避開著花大jie兒。嘴巴先顫了幾下,才半吞半吐地說:

  “八爺,夜,夜裏叫我起來,有什麼事情吩咐呢?”

  八爺的眉頭一皺;

  “你來,滌新!坐到這裏來,我們詳細地商量一件事。”

  “八爺,你老人家只管說。例如有用得著我王滌新的地方,即使‘赴湯蹈火’,也屬‘義不容辭’。男子漢,大丈夫,忘恩不報,那還算得人嗎?”

  “是的!我也很知道你的爲人,所以才叫你來一同商議。就是因爲——”八爺很鄭重地停一停,才接著說:“現在已經快到中秋節了,打租飯正式來請過的還不到幾家,其余的大半連影響都沒有。昨天青明爐罐來說:有一些人都准備不繳租了。滌新,這事情你總該有些知道呀!……”

  “唔!”王滌新一愣:“這風聲?八爺!我老早就聽到過了呀!佃戶們的確有這種准備。連林道三,桂生,王老大都打成了他們一夥兒。先前,我本想不告訴八爺的,暗中去打聽一個明白後再作計較。現在八爺既然知道了,也好;依我看來,還得及早准備一下子呢!”

  “怎樣准備呢?依你?”

  王滌新的腦袋晃了幾晃,象很有計劃似的,湊近何八爺的耳根,叽哩咕噜說了一陣。于是八爺笑了:

  “那麼,就只有他們這幾個人嗎?”

  “還有,不過這是兩個最主腦的人:上屋癞老大和曹雲普家的立秋。八爺!你不用著急,無論他們多少人,反正都逃不過我們的手心啊!”

  “是呀!我也這麼說過,爺總不相信。真是哩,那樣膽小,怕這些蠢牛!……”

  花大jie連忙cha上一句,眼珠子從右邊溜過來,向王滌新身上一落。隨即,便轉到八爺的身上去了。

  “堂客們曉得什麼東西?”

  八爺下意識地罵了她一句。回頭來又同王滌新商量一陣,心裏好象已經有了七八分把握似的,方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惡氣。

  停了一停,他朝滌新說:

  “那麼,就是這樣吧!滌新,你去睡,差不多要天亮了。明天,明天看你的!”

  退出房門來,王滌新又掉頭盯了花大jie一眼;花大jie也暗暗地朝他做了一個手勢,然後趕上來,拍——的一聲將房門關上。

  這一夜特別清涼,月亮從黑雲中擠出來,散布著一片銀灰se。臥龍湖的shui,清徹得同一面鏡子一般;微風吹起一層細細的波lang,皺紋似地浮在湖面。

  遠遠地,有三五起行人,繼繼續續地向湖邊移動;不久,都在一棵大楓樹下停住著。突然地,湖中飛快地搖出兩只小船,對著楓樹那兒直駛;湖shui立刻波動著無數層圈lang,月光shui銀似地散亂一滿湖。

  悄悄地,停泊在楓樹下面;人們一個一個踏上去,兩只小船兒裝滿了。

  “開呀,小二疤子!”

  “還有嗎?”

  “沒有了。只有殼殼頭生毛病,沒有去叫他。”

  聲音比蚊子還細。輕輕的一篙,小船兒掉頭向湖中駛去了。穿過湖心,穿過蛇頭嘴,一直靠到蜈蚣洲的腳下。

  大家又悄悄地走上洲岸。迎面癞大哥走出來,向他們招招手:

  “這兒來,這兒來!”

  大夥兒穿過一條蘆葦小路,轉彎抹角地走到了一所空曠的平場。

  四圍沈靜,每個人的心裏都懷著一種異樣的歡愉,十五六年時的農民會遺留給他們的深刻的影子,又一幕一幕地在每個人的腦際裏放映出來。

  于是,他們都現得非常熟習地開始了。

  “好了,大家都請在這兒坐下吧!說說話是不要緊的,不過,不要太高聲了。”癞大哥細心地關照著。

  “到齊了嗎,大哥?”

  “大約是齊了的,只有殼殼頭聽說是生了病。現在讓我來數數看:一位,兩位,三位,……不錯,是三十一個人!”

  人數清楚了,又招呼著大家圍坐攏來,成一個小圈子,說起話來比較容易聽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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