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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峽中

第3小節
艾蕪作品

  [續山峽中上一小節]知道我們的……咳,那麼多!怎好白白放走呢?”

  那邊角落裏躺著的小黑牛,似乎被人擡了起來,一路帶著痛苦的呻喚和著雜se的足步,流向神詞的外面去。一時屋裏靜悄悄的了,簡直空洞得十分怕人。

  我輕輕地擡起頭,朝破壁縫中望去,外面一片清朗的月se,已把山feng的姿影、岩石的面部和林木的參差,或濃或淡地畫了出來,更顯著峽壁的yin森和淒郁,比黃昏時候看起來還要怕人些。山腳底,洶湧著一片藍se的奔流,碰著江中的石礁,不斷地在月光中濺躍起、噴射起銀白的shui花。白天,尤其黃昏時候,看起來象是頑強古怪的鐵索橋呢,這時卻在皎潔的月下,露出妩媚的修影了。

  老頭子和野貓子站在橋頭。影子投在地上。江風掠飛著他們的yi裳。

  另外擡著東西的幾個yin影,走到索橋的中部,便停了下來。蓦地一個人那麼樣的形ti,很快地丟下江去。原先就是怒吼著的江濤,卻並沒有因此激起一點另外的聲息,只是一霎時在落下chu,跳起了丈多高亮晶晶的shui珠,然而也就馬上消滅了。

  我明白了,小黑牛已經在這世界上憑借著一只殘酷的巨手,完結了他的悲慘的命運了。但他往天那樣老實而苦惱的農民樣子,卻還遺留在我的心裏,攪得我一時無法安睡。

  他們回來了。大家都是默無一語地悄然題下,顯見得這件事的結局是不得已的,誰也不高興做的。

  在黑暗中,野老鴉翻了一個身,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

  “江shui實在吼得太大了!”

  沒有誰答一句話,只有廟外的江濤和山風,鼓噪地應和著。

  我回憶起小黑牛坐在坡上歇氣時,常常愛說的那一句話了,“那多好呀!……那樣的山地!……還有那小牛!”

  隨著他那憂郁的眼睛了望去,一定會在晴明的遠山上面,看出點點灰se的茅屋和正在縷縷升起的藍se輕煙的。同夥們也知道,他是被那遠chu人家的景se,勾引起深沈的懷鄉病了,但卻沒有誰來安慰他,只是一陣地瞎打趣。

  小騾子每次都愛接著他的話說:

  “還有那白白胖胖的女人羅!”

  另一人cha喝道:

  “正在張太爺家裏享福哪,吃好穿好的。”

  小黑牛呆住了,默默地低下了頭。

  “鬼東西,總愛提這些!……我們打幾盤再走吧,牌喃?牌喃?……誰搶著?”

  夜白飛始終袒護著小黑牛:衆人知道小黑牛的悲慘故事,也是由他的嘴巴傳達出來的。

  “又是在想,又是在想!你要回去死在張太爺的拳頭下才好的!……同你的山地牛兒一塊去死吧!”

  鬼冬哥在小黑牛的鼻子尖上示威似地搖一搖拳頭,就抽身到樹蔭下打紙牌去了。

  小黑牛在那個世界裏躲開了張太爺的拳擊,掉過身來在這個世界裏,卻仍然又免不了江流的吞食。我不禁就由這想起,難道窮苦人的生活本身,便原是悲痛而殘酷的麼?也許地球上還有另外的光明留給我們的吧?明天我終于要走了。

  次晨醒來,只有野貓子和我留著。

  破敗調殘的神祠,塵灰滿積的神龛,吊挂蛛網的屋角,俱如我枯燥的心地一樣,是灰se的、暗淡的。

  除卻時時刻刻都在震人心房的江濤聲而外,在這裏簡直可以說沒有一樣東西使人感到興奮了。

  野貓子先我起來,穿著青花布的短yi,大腳統的黑綢褲,獨自生著火,敦著開shui,悠悠閑閑地坐在火旁邊唱著:

  江shui呵,

  慢慢流,

  流呀流,

  流到東邊大海頭,

  我一面爬起來扣著yi紐,聽著這樣的歌聲,越發感到岑寂了。便沒精打采地問(其實自己也是知道的):

  “野貓子,他們哪裏去了?”

  “發財去了!”

  接著又唱她的:

  那兒呀,沒有憂!

  那兒呀,沒有愁!

  她見我不時朝昨夜小黑牛睡的地方了望,便打探似地說道;

  “小黑牛昨夜可真叫得凶,大家都吵來睡不著。”

  一面閃著她烏黑的狡猾的眼睛。

  “我沒聽見。”

  打算聽她再捏造些什麼話,便故意這樣地回答。

  “一早就擡他去醫傷去了!……他真是個該死的家夥,不是爸爸估著他,說著好話,他還不去呢!”

  她比著手勢,很出se地形容著,好象真有那麼一回事一樣。

  剛在火堆邊坐著的我,簡直感到忿怒了,便低下頭去,用幹樹枝拔著火,冷冷地說:

  “你的爸爸,太好了,太好了!……可惜我卻不能多跟他老人家幾天了。”

  “你要走了麼?”她吃了一驚,隨即生氣地罵道:“你也想學小黑牛了!”

  “也許……不過……”

  我一面用幹枝畫著灰,一面猶豫地說。“不過什麼?不過!……爸爸說的好,懦弱的人,一輩子只有給人踏著過日子的。……伸起腰杆吧!擡起頭吧!……羞不羞哪,像小黑牛那樣子!”

  “你的爸爸,說的話,是對的,做的事,卻錯了!”

  “爲什麼?”

  “你說爲什麼?……並且昨夜的事情,我通通看見了!”

  我說著,冷冷的眼光浮了起來。看見她突然變了臉se,但又一下子恢複了原狀,而且狡猾地說著:“嘿嘿,就是爲了這才要走麼?你這不中用的!”

  馬上揭開開shui罐子看,氣沖沖地罵:

  “還不開!還不開!”一面拔大火,一面柔和地說:

  “害怕麼?要活下去,怕是不行的。咋夜的事,多著哩,久了就會見慣了的。……是麼?規規矩矩地跟我們吧,……你這阿狗的爹,哈哈哈。”

  她狂笑起來,隨即抓著昨夜丟下了的木人兒,頑皮地命令我道:

  “木頭,抱,抱,他哭哩!”

  我笑了起來,但卻仍然去整理我的yi衫和書。

  “真的要走麼?來來來,到後面去!”

  她的兩條眉feng一豎,眼睛露出惡毒的光芒,看起來,卻是又美麗又可怕的。

  她比我矮一個頭,身子雖是結實,但卻總是小小的,一種好奇的沖動捉弄著我,于是無意識地笑了一下,便尾著她到後面去了。

  她從柴草中抓出一把雪亮的刀來,半張不理地遞給我,斜瞬著狡猾的眼睛,命令道:

  “試試看,你砍這棵樹!”

  我由她擺布,接著刀,照著面前的黃桷樹,用力砍去,結果只砍了半寸多深。因爲使刀的本事,我原是不行的。

  “讓我來!”

  她突地活躍了起來,奪去了刀,作出一個側面騎馬的姿勢,很結實地一揮,喳的一刀,便沒入樹身三四寸的光景,又毫不費力地拔了出來,依舊放在柴草裏面,然後氣昂昂地走來我的面前,兩手叉在腰上,微微地噘起嘴巴,笑嘻嘻地嘲弄我:

  “你怎麼走得tuo呢?……你怎麼走得tuo呢?”

  于是,在這無人的山中,我給這位比我小塊的野女子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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