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山峽中上一小節]一樣的例楣!。
交閃在火光上面的眼光,都你望我我望你地,現出不安的神。
野老鴉向著黑暗的門外看了一下,仍舊靜靜地說:
“今晚的江實在吼得太大了!……我說嘛……”
“你說,……你一開口,就不是吉利的!”
鬼冬哥粗暴地盯了野老鴉一眼,恨恨地詛咒著。
一陣風又從破門框上刮了進來,激起點點紅豔的火星,直朝鬼冬哥的身上迸射。他趕快退後幾步,何門外黑暗中的風聲,揚著拳頭罵:
“你進來!你進來……”
神祠後面的小門一開,白鮮明的玻璃燈光和著一位油黑蛋臉的年輕姑娘,連同笑聲,擠進我們這個暗淡的世界裏來了。黑暗、沈悶和憂郁,都悄悄地躲去。
“喂,懶人們!飯煮得怎樣了……孩子都要餓哭了哩!”
一手提燈,一手抱著一塊木頭人兒,昵地偎在懷裏,作出母
那樣高興的神情。
蹲著暖手的鬼冬哥把頭一仰,手一張,高聲嘩笑起來:
“哈呀,野貓子,……一大半天,我說你在後面做什麼?……你原來是在生孩子哪!……”
“呸,我在生你!”
接著啵的響了一聲。野貓子生氣了,鼓起原來就是很大的烏黑眼睛,把木人兒打在鬼冬哥的身旁;一下子沖到火堆邊上,放下了燈,揭開禍蓋,用筷子查看鍋裏翻騰滾沸的鹹肉。白蒙蒙的蒸氣,便在雪亮的燈光中,袅袅地上升著。
鬼冬哥拾起木人兒,裝模作樣地喊道:
“呵呀,……尿都跌出來了!……好狠毒的!”
野貓子不說話,只把嘴巴一尖,頭頸一伸,向他作個頑皮的鬼臉,就撕著一大塊油膩膩的肉,有味地嚼她的。
小騾子用手肘碰碰我,斜起眼睛打趣說:
“今天不是還在替孩子買料麼?”
接著大笑起來。
“嘿嘿,……酒鬼……嘿嘿,酒鬼。”
鬼冬哥也突地記起了,嘩笑著,向我喊:
“該你抱!該你抱!”
就把木人兒遞在我的面前。
野貓子將鍋蓋驟然一蓋,抓著木人兒,抓著燈,象風一樣蓦地卷開了。
小騾子的眼珠跟著她的身子溜,點點頭說:
“活象哪,活象哪,一條野貓子!”
她把燈、木人兒和她自己,一同蹲在老頭子的面前。撒地說:
“爺爺,你抱抱!娃兒哭哩!”
老頭子正生氣地坐著,虎著臉,耳根下的刀痕,綻出紅漲的痕迹。不答理他的女兒。女兒卻不怕爸爸的,就把木人兒的藍小光頭,伸向短短的絡腮胡上,頑皮地亂闖著,一面呶起小嘴巴,
聲
氣地說:
“抱,嗯,抱,一定要抱!”
“不!”
老頭子的牙齒縫裏擠出這麼一聲。
“抱,一定要抱,一定要,一定!”
老頭子在各方面,都很頑強的,但對女兒卻每一次總是無可如何地屈伏了。接著木人兒,對在鼻子尖上,較大眼睛,粗聲粗氣地打趣道:
“你是哪個的孩子?……喊聲外公吧!喊,蠢東西!”
“不給你玩!拿來,拿來!”
野貓子一把抓去了,氣得翹起了嘴巴。
老頭子卻粗暴地嘩笑起來。大家都感到了異常的輕松,因爲殘留在這個小世界裏的怒氣,這一下子也已完全冰消了。
我只把眼光放在書上,心裏卻另外浮起了今天那一件新鮮而有趣的事情。
早上,他們叫我裝作農家小子,拿著一根長煙袋,野貓子扮成農家小媳婦,提著一只小竹籃,同到遠山那邊的市集裏,假作去買東西。他們呢,兩個三個地遠遠尾在我們的後面,也裝作忙忙趕街的樣子。往日我只是留著守東西,從不曾夥他們去幹的,今天機會一到,便逼著扮演一位不重要的角,可笑而好玩地登臺了。
山中的市集,也很熱鬧的,擁擠著許多遠地來的莊稼人。野貓子同我走到一家布攤子的面前,她就把竹籃子套在手腕上,亂翻起攤子上的布來,選著條紋花的說不好,選著棋盤格的也說不好,惹得老板也感到飯厭了。最後她扯出一匹藍底白花的印花布,喜孜孜地叫道:
“呵呀,這才好看哪!”
隨即掉轉身來,仰起烏溜溜的眼睛,對我說:
“爸爸,……買一件給阿狗穿!”
我簡直想笑起來——天呀,她怎麼裝得這樣象!幸好始終板起了面孔,立刻記起了他們教我的話。
“不行,太貴了!……我沒那樣多的錢花!”
“酒鬼,我曉得!你的錢,是要喝馬尿的!”
同時在我的鼻子尖上,豎起一根示威的指頭,點了兩點。說完就一下子轉過身去,氣狠狠地把布丟在攤子上。
于是,兩個人就小小地吵起嘴來了。
滿以爲狡猾的老板總要看我們這幕滑稽劇的,哪知道他才是見慣不驚了,眼睛始終照顧著他的攤子。
野貓子最後賭氣說:
“不買了,什麼也不買了!”
一面卻向對面街邊上的貨攤子望去。突然作出吃驚的樣子,低聲地向我也是向著老板喊:
“呀!看,小偷在摸東西哪!”
我一望去,簡直嚇灰了臉,怎麼野貓子會來這一著?在那邊幹的人不正是夜白飛、小黑牛他們麼!
然而,正因爲這一著,事情卻得手了。後來,小騾子在路上告訴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狡猾的老板始把時時刻刻都在提防的眼光引向遠去,他才趁勢偷去一匹上好的細布的。當時我卻不知道,只聽得老板幸災樂禍地袖著手說:
“好呀!好呀!王老三,你也倒楣了!”
我還呆著看,野貓子便揪了我一把,喊著:
“酒鬼,死了麼?”
我便跟著她趕快走開,卻聽著老板在後面冷冷地笑著,說風涼話哩。
“年紀輕輕,就這樣的潑辣!咳!”
野貓子掉回頭去啐了一口。
“看進去了!看進去了!”
鬼冬哥一面端開敦肉的鍋,一面打趣著我。
于是,我的回味,便同山風刮著的火煙,一道兒溜走了。
中夜,紛亂的足聲和嘈雜的低語,驚醒了我;我沒有翻爬起來,只是靜靜地睡著。象是野貓子吧?走到我所睡的地方,站了一會,小聲說道:
“睡熟了,睡熟了。”
我知道一定有什麼瞞我的事在發生著了,心裏禁不住驚跳起來,但卻不敢翻動,只是尖起耳朵凝神地聽著,忽然聽見夜白飛哀求的聲音,在暗黑中顫抖地說著:
“這太殘酷了,太,太殘酷了……魏大爺,可憐他是……”
尾聲低小下去,聽著的只是夜深打岸的江濤。
接著老頭子發出鋼鐵一樣的高聲,叱責著:
“天底下的人,誰可憐過我們?……小夥子,個個都對我們捏著拳頭哪!要是心腸軟一點,還活得到今天麼?你……哼,你!小夥子,在這裏,懦弱的人是不配活的。……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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