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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投遞之郵件

許地山作品

  

給誦幼

  不能投遞之原因——地址不明,退發信人寫明再遞。

  誦幼,我許久沒見你了。我近來患失眠症。夢魂呢,又常困在軀殼裏飛不到你身邊,心急得很。但世間事本無客人著急的余地,越著急越不能到,我只得聽其自然罷了。你總不來我這裏,也許你怪我那天藏起來,沒有出來幫你忙的緣故。呀,誦幼,若你因那事怪了我,可就冤枉極了!我在那時,全身已抛在煩惱的海中,自救尚且不暇,何能顧你?今天接定慧的信,說你已經被釋放了,我實在歡喜得很!呀,誦幼,此後須要小心和男子相往來。你們女子常說“男子壞的很多”,這話誠然不錯。但我以爲男子的壞,並非他生來就是如此的,是跟女子學來的。誦幼,我說這話,請你不要怪我。你的事且不提,我拿文錦的事來說罷。他對于尚素本來是很誠實的,但尚素要將她和文錦的交情變爲更qin密的交情,故不得不胡亂獻些殷勤。呀,女人的殷勤,就是使男子變壞的砒石喲!我並不是說女子對于男子要很森嚴、冷酷,象懷霄待人一樣,不過說沒有智慧的殷勤是危險的罷了。

  我盼望你今後的景況象湖心的白鴿一樣。

給貞蕤

  不能投遞之原因——此人已離廣州。

  自走馬營一別,至今未得你的消息。知道你的生活和行腳僧一樣,所以沒有破旅愁的書信給你念。昨天從(禾元)香chu聽見你的近況,且知道你現在住在這裏,不由得我不寫這幾句話給你。

  我的朋友,你想北極的冰洋上能夠長出花菖蒲,或開得象尼羅河邊的王蓮來麼?我勸你就回家去罷。放著你清涼而恬淡的生活不享,飄零著找那不知心的“知心人”,爲何自找這等刑罰?縱說是你當時得罪了他,要找著他向他謝罪,可是罪過你已認了,那溫潤不撓、如玉一般的情好豈能彌補得毫無瑕疵?

  我的朋友,我常想著我曾用過一管筆,有一天無意中把筆尖誤燒了(因爲我要學篆書,聽人說燒尖了好寫),就不能再用它。但我很愛那筆,用盡許多法子,也補救不來;就是拿去找筆匠,也不能出什麼主意,只是叫我再換過一管罷了。我對于那天天接觸的小寶貝,雖舍不得扔掉,也不能不把它藏在筆囊裏。人情雖不能象這樣換法,然而,我們若在不能換之中,姑且當做能換,也就安慰多了。你有心犧牲你的命運,他卻無意成就你的願望,你又何必?我勸你早一點回去罷,看你年少的容貌或逃鏡影中,在你背後的黑影快要闖入你的身裏,把你青春一切活潑的風度趕走,把你光豔的軀殼奪去了。

  我再三叮咛你,不知心的“知心人”,縱然找著了,只是加增懊惱,毫無用chu的。

給小巒

  不能投遞之原因——此人已入瘋人院。

  綠绮湖邊的夜談,是我們所不能忘掉的。但是,小巒,我要告訴你,迷生決不能和我一樣,常常惦念著你,因爲他的心多用在那戀愛的遺骸上頭。你不是教我探究他的意思嗎?我昨天一早到他那裏去,在一件事情上,使我理會他還是一個愛的墳墓的守護者。若是你願意聽這段故事,我就可以告訴你。

  我一進門時,他垂著頭好象很悲傷的樣子,便問:“迷生,你又想什麼來?”他歎了一聲才說:“她織給我的領帶壞了!我身邊再也沒有她的遺物了!人丟了,她的東西也要陸續地跟著她走,真是難解!”我說:“是的,太陽也有破壞的日子,何況一件小小東西,你不許它壞,成麼?”

  “爲什麼不成。若是我不用它,就可以保全它,然而我怎能不用?我一用她給我留下的器用,就藉那些東西要和她交通,且要得著無量安慰。”他低垂的視線牽著手裏的舊領帶接著說:“唉,現在她的手澤都完了!”

  小巒,你想他這樣還能把你惦記在心裏麼?你太輕于自信了。我不是使你失望,我很了解他,也了解你,你們固然是qin戚,但我要提醒除你疏淡的友誼外,不要多走一步。因爲,凡最終的地方,都是在對岸那很高、很遠、很暗,且不能用平常的舟車達到底。你和迷生的事,據我現在的觀察,縱使蜘蛛的絲能夠織成帆,蜣螂的甲能夠裝成船,也不能渡你過第一步要過的心意的海洋。你不要再發癡了,還是回向蓮臺,拜你那低頭不語的偶像好。你常說我給*醉劑你服,不錯的!若是我給一毫一厘的興奮劑你服,恐怕你要起不來了。

答勞雲

  不能投遞的原因——勞雲已投金光明寺,在嶺上,不能遞。

  中夜起來,月還在座,渴鼠蹑上桌子偷我筆洗裏的墨shui喝,我一下chuang它就嚇跑了。它驚醒我,我嚇跑它,也是公道的事情。到窗邊坐下,且不點燈,回想去年此夜,我們正在了因的園裏共談,你說我們在萬本芭蕉底下直象草根底下鬥鳴的小蟲。唉,今夜那園裏的小蟲必還在草根底下叫著,然而我們呢?本要獨自出去一走,怎奈院裏鬼影曆亂,又沒有侶伴,只得作罷了。睡不著,偏想茶喝,到後房去,見我的小丫頭被慵睡鎖得很牢固,不好解放她,喝茶的念頭,也得作罷了。回到窗邊坐下,摩摩窗棂,無意摩著你前月的信,就仗著月燈再念了一遍,可幸你的字比我寫得還要粗大,念時,尚不費勁。在這時候,只好給你寫這封回信。

  勞雲,我對了因所說,那得天下荒山,重疊圍合,做個太監牢——野獸當邏卒,古樹作柵欄,煙去擬桎梏,茑蘿爲索鏈,——閑散地囚盡你這流動人愁懷的詩犯?不想你真要自首去了!去也好,但我只怕你一去到那裏便成詩境,不是詩牢了。

  你問我爲什麼叫你做詩犯,我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我覺得你的詩雖然很好,可是你心裏所有的和手裏寫出來的總不能適合,不如把筆摔掉,到那只許你心兒領會的詩牢去更妙。遍世間盡是詩境,所以詩人易做。詩人無論遇著什麼,總不肯竫嘿著,非發出些愁苦的詩不可。真是難解。譬如今夜夜se,若你在時,必要把院裏所有的調戲一番,非叫它們都哭了,你不甘心。這便是你的過犯了。所以我要叫你做詩犯,很盼望你做個詩犯。

  一手按著手電燈,一手寫字,很容易乏,不寫了。今夜起來,本不是爲給你寫回信,然而在不知不覺中,就誤了我半小時,不能和我那個“月”默談。這又是你的罪過!

  院裏的蟲聲直如鬼哭,聽得我毛發盡竦。還是埋頭枕底,讓那只小鼠暢飲一場罷。

給琰光

  不能投遞之原因——琰光南歸就婚,囑所有男友來書均退回。

  你在我心中始終是一個生面人,彼此間再也不能有什麼微妙深沈的認識了,這也是難怪的。白孔雀和白熊雖是一樣清白,而xing情的冷暖各不相同,故所住的地方也不相同。我看出來了!你是白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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