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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眼

第2小節
許地山作品

  [續法眼上一小節]財來幫補幫補。‘得,我未負人,人卻負我’,他心裏自然會這樣想。他想著他許老天爺爲憐憫他,再送一份財禮給他,教他另娶吧。他在村裏住了幾天,聽人說城裏已經平複,便想著再回到城裏去。”

  “城已經被攻破了,前半個月那種恐慌漸漸地被人忘卻。九九九本來是在一個公館裏當園丁,這次回來,主人已經回籍,目前不能找到相當的事,便在一家小客棧住下。”

  “慣于無中生有的便yi偵探最注意的是小客棧,下chu,酒樓等等地方。他們不管好歹,凡是住棧房的在無論什麼時候,都有盤查的必要,九九九在自己屋裏把包袱裏的小手巾打開,拿出摺子來翻翻,還是看不懂。放下摺子,拿起現洋和鈔票一五一十這樣地數著,一共數了一千二百多塊錢。這個他可認識,不由得心裏高興,幾乎要嚷出來。他的錢都是進一個出一個的,那裏禁得起發這一注橫財。他撾了一把銀子和一疊鈔票往口袋裏塞,想著先到街上吃一頓好館子。有一千多塊錢,還舍不得吃嗎?得,吃飽了再說。反正有錢,就是妻子跟人跑了也不要緊。他想著大吃一頓可以消滅他過去的憂郁,可以發揚他新得的高興。他正在把銀子包在包袱裏預備出門的時候,可巧被那眼睛比蒼蠅還多的便yi偵探瞥見了。他開始被人注意,自己卻不知道。”

  “九九九先到估yi鋪,買了一件很漂亮的青布大衫罩在他的破棉襖上頭。他平時聽人說同心樓是城裏頂闊的飯莊,連外guo人也常到那裏去吃飯,不用細想,自然是到那裏去吃一頓飽,也可以借此見見世面。他雇一輛車到同心樓去,他問夥計頂貴的菜是什麼。夥計以爲他是打哈哈,信口便說十八塊的燕窩,十四塊的魚翅,二十塊的熊掌,十六塊的鮑魚,……說得天花亂墜。他只懂得燕窩魚翅是貴菜,所以對夥計說,‘不管是燕窩,是魚翅,是鮑魚,是銀耳,你只給做四盤一湯頂貴的菜來下酒。’‘頂貴的菜,現時得不了,您哪,您要,先放下定錢,今晚上來吃罷。現在隨便吃吃得啦。’夥計這樣說。‘好罷。你要多少定錢?’他一面說一面把一疊鈔票掏出來。夥計給他一算,說‘要吃頂好的四盤一湯合算起來就得花五十二塊,您哪。多少位?’他說一句‘只我一個人!’便拿了六張十圓鈔票交給夥計,另外點了些菜吃。那頭一頓就吃了十幾塊錢,已經撐得他飽飽地。肚子裏一向少吃油膩,加以多吃,自是不好過。回到客棧,躺了好幾點鍾,肚子裏頭怪難受,想著晚上不去吃罷,錢又已經付了,五十三塊可不是少數,還是去罷。”

  “吃了兩頓貴菜,可一連瀉了好幾天。他吃病了。最初舍不得花錢,找那個大夫也沒把他治好。後來進了一個小醫院,在那裏頭又住了四五天。他正躺在chuang上後悔,門便被人推開了。進來兩個巡警,一個問‘你是汪绶嗎?’‘是。’他毫不驚惶地回答。一個巡警說:‘就是他,不錯,把他帶走再說吧。’他們不由分說,七手八腳,給那病人一個五花大綁,好像要押赴刑場似的,旁人都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也不便打聽,看著他們把他扶上車一直地去了。”

  “由發橫財的汪绶一變而爲現在的九九九的關鍵就在最後的那一番。他已經在不同的衙門被審過好幾次,最後連賊帶證被送到地方法院刑庭裏。在判他有罪的最後一庭,推事問他錢是不是他的,或是他搶來的。他還說是他的。推事問‘既是你的,一共有多少錢?’他回答一共有一千多。又問‘怎樣得的那麼些錢?你不過是個種園子的?’”

  “‘種地的錢積下來的。’他這樣回答。推事問‘這摺子是你的嗎?’他見又問起那摺子,再也不能撒謊了,他只靜默著。推事說:‘憑這招子就可以斷定不是你的錢,摺子是姓汪的倒不錯,可不是叫汪绶。你老實說罷。’他不能再瞞了,他本來不曉得欺瞞,因爲他覺得他並沒搶人,也沒騙人,不過叫最初審的問官給他打怕了,他只能定是他自己的,或是搶人家的,若說是檢的或人家給的話,當然還要挨打。他曾一度自認是搶來的。幸而官廳沒把他馬上就槍斃,也許是因爲沒有事主出來證明罷。推事也疑惑他不是搶來的,所以還不用強烈的話來逼迫他。後來倒是他自己說了真話。推事說‘你受人的寄托,縱使物主不來問你要,也不能算爲你自己的。’‘那麼我當交給誰呢?放在路邊嗎?交給別人嗎?物主只有一個,他既不來取回去,我自然得拿著。錢在我手裏那麼久,既然沒有人來要,豈不是一注天財嗎?’推事說,‘你應當交給巡警。’他沈思了一會,便回答說,‘爲什麼要交給巡警呢?巡警也不是物主呀。’”

  九五一點頭說:“可不是!他又沒受過公民教育,也不知道什麼叫法律。現在的法律是仿效羅馬法爲基礎的西洋法律,用來治我們這班久經浸潤于人情世道的中guo人,那豈不是頂滑稽的事嗎?依我們的人情和道理說來,拾金不昧固然是美德,然而要一個yi食不豐,生活不裕,知識不足的常人來做,到的很勉強。郭巨掘地得金,並沒看見他去報官,除袁子才以外,人都贊他是行孝之報。九九九並不是沒等,等到不得不離開那城的時候才離閉,已算是賢而又賢的人了,何況他回家又遇見那家散人亡的慘事。手裏所有的錢財自然可以使他因安慰而想到是天所賞賜。也許他曾想過這老天爺借著那婦人的手交給他的。”

  九五四說,“他自是這樣想。但是他還沒理會‘竊鈎者誅,竊guo者侯’這句格言在革命時代有時還可以應用得著。在無論什麼時候,凡有統治與被治兩種階級的社會,就許大掠不許小掠,許大竊不許小竊,許大取不許小取。他沒能力行大取,卻來一下小取,可就活該了。推事判他一個侵占罪,因爲情有可原,chu他三年零六個月的徒刑,賊物牌示候領。這就是九九九到這裏來的原委。”

  九五一問,“他來多久了?”

  “有兩個星期了罷。剛來的時候,還沒病得這麼厲害。管他的獄卒以爲他偷懶,強迫他做苦工。不到一個星期就不成了,不得已才把他送到病監去。”

  九五一發出同情的聲音低低地說,“咳,他們每以爲初進監的囚犯都是偷懶裝病的,這次可辦錯了。難道他們辦錯事,就沒有罪嗎?哼!”

  九五四還要往下說,蓦然看見獄卒的影兒,便低聲說,“再談罷,獄卒來了。”他們各人坐在囚chuang上,各自裝做看善書的樣子。一會,封了門,他們都得依法安睡。除掉從監外的墳堆送來繼續的蟋蟀聲音以外,在監裏,只見獄裏的邏卒走來走去,一切都靜默了。

  獄中的一個星期像過得很慢,可是九九九已于昨晚上氣絕了。九五四在他死這前一天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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