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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宗岱譯裏爾克

梁宗岱作品

  嚴重的時刻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chu哭,

  無端端在世界上哭,

  在哭著我。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chu笑,

  無端端在世界上笑,

  在笑著我。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chu走,

  無端端在世界上走,

  向我走來。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chu死,

  無端端在世界上死,

  眼望著我。

  這村裏

  這村裏站著最後一座房子,

  荒涼得象世界的最後一家。

  這條路,這小村莊容納不下,

  慢慢地沒入那無盡的夜裏。

  小村莊不過是兩片荒漠間

  一個十字路口,冷落而悸惴,

  一條傍著屋宇前去的通衢。

  那些離開它的,飄流得遠遠,

  說不定許多就在路上死去。

  軍旗手的愛與死之歌

  (陳注:原題die weise von liebe und tod des cornets christoph rilke,目前通譯爲《旗手克裏斯托弗·裏爾克的愛與死之歌》)

  騎著,騎著,騎著,在日裏,在夜裏,在日裏。

  騎著,騎著,騎著。

  勇氣已變得這麼消沈,願望又這麼大。再沒有山了,幾乎一棵樹都沒有。什麼都不敢站起來。許多燥渴的陌生茅舍在汙濁的泉邊伛偻著。舉目不見一座樓閣,永遠是一樣的景se。我們的眼睛是多余的了,只在夜間有時仿佛認出路來。或許我們每夜重走我們在異域的太陽下艱苦跋涉的一段路裏?那是可能的,太陽是沈重的,象我們家鄉的盛夏一樣。但我們已經在夏天辭別了。女人們的yi裙在綠野上已經閃耀了許多時。我們又騎了這許多日子。那麼總該是秋天了罷。至少在那邊,那裏許多愁苦的女人認識我們的。

  那來自朗格腦的在鞍上坐穩了說:“侯爵先生……”

  他的鄰人,那精微的小法guo人,最初說了又笑了三天。現在他什麼都不知道了。他象一個想睡的小孩一樣。塵土鋪滿了他雪白的yi領,他並沒有注意到。他在那絲絨的鞍上漸漸地萎謝了。

  但那來自朗格腦的微笑說:“你眼睛很奇特,侯爵先生。你一定象你母qin……”

  于是那小法guo人又暢茂起來,彈去領上的塵土,仿佛簇新一樣。

  有人談起他的母qin。大概是個德guo人罷。他高聲慢慢地選擇他的字句。象一個紮花的少女凝思著試了一朵又一朵,卻不知道整個兒成什麼樣子 :——他這樣配合著他的字句。爲快樂呢?爲悲哀呢?大家都傾聽著。連吐痰也停止了。因爲那是些懂得禮法的貴胄們。就是那人叢中不懂德文的,也豁然曉悟了。感覺著一些零碎的字句:“晚上……我年紀還很小……”。

  于是他們都互相走攏來了,這些從法guo和布公納,從荷蘭和比利時,從卡林特的山谷,從布希米的市鎮和裏沃坡皇帝那裏來的貴胄們。因爲一人所敘述的,大家都感覺到,並且簡直一樣。仿佛只有一個母qin似的……

  這樣,大家騎著又走進了黃昏,一個任何的黃昏。大家又沈默起來了,但大家已經有那光明的字句在一起了。于是那公爵tuo下他的頭盔。他那黑暗的頭發是柔軟的,很女xing地披在他頸背上。現在,那來自朗格腦的也分辨出來了:一些什麼遠遠地站在光輝裏,一些瘦長、yin暗的什麼。一支獨立的圓柱,半倒了。後來,他們走過了許久之後,他忽然想起那是一坐聖母像。

  燎火。大家坐在周圍等著,等著一個人唱歌。但大家都這樣累了。紅se的光是沈重的。它歇息在鋪滿塵土的靴上。它爬到膝上,望進那交疊的手裏去。面龐全是黑漆漆的。可是那小法guo人的眼睛一霎時卻閃著異光。他吻了一朵玫瑰花;現在,讓它繼續在song前謝去罷!那來自朗格腦的看見他,因爲他睡不著。他沈思著:我沒有玫瑰花,沒有玫瑰花。

  于是他唱起來了。那是一支淒涼的古歌,他家鄉的少女們,在秋天,當收割快完的時候唱的。

  那矮小的侯爵說:”你很年青罷,先生?”

  那來自朗格腦的,半憂郁,半倔強地說:“十八歲”。——然後他們便沈默了。

  半晌,那法guo人說:“你在那邊也有未婚妻嗎,公子先生?”

  “你呢?”那來自朗格腦的反問。

  “她有你一樣的金發。”

  他們又沈默了,直到那德guo人喊道:“但是什麼鬼使你們坐在鞍上,馳騁于這瘴疬的蠻土去追逐這些土耳其狗呢?”

  那侯爵微笑道:“爲了回來。”

  那來自朗格腦的憂郁起來了。他想起一個和他遊戲的金發女郎。粗野的遊戲。于是他想回家去,只要一刻,只要他有時候對她說:“瑪德蓮娜,——寬恕我以往常常是這樣罷!”

  “怎麼——常常是這樣?”那年青的貴胄想。——于是他們去遠了。

  有一次,早上,來了一個騎兵,然後兩個,四個,十個。全是鐵的,魁偉的。然後一千個:全軍隊。

  得要分手了。

  “吉利的凱旋,侯爵先生。”

  “願聖母保佑你,公子先生。”

  他們依依不舍。他們忽然變成朋友,變成兄弟了。他們互相需要去進一層互訴衷曲;因爲他們相知己這麼深了。他們踟蹰著。周圍正忙作一團,馬兒雜沓著。于是那侯爵tuo下他那大的右手套。從那裏取出玫瑰花,撕下一瓣來。象人家撕破一個聖餅一樣。

  “這將保佑你。再會罷。”——那來自朗格腦的愕然。他定睛望著那法guo人許久。然後把那陌生的花瓣溜進襯yi裏去。它在他的心濤上浮沈著。號角聲。他馳向軍隊去了,那年少公子。他苦笑:一個陌生的女人保佑著他。

  一天,在辎重隊中,咒罵聲,歡笑聲,五光十se,——大地全給弄得暈眩了。許多彩yi的童子跑來,爭論和叫喊。許多少女跑來。飄蕩的散發上戴著紫se的帽。呼喚。許多仆從跑來,鐵黑得象徬徨著的黑夜一樣。那麼熱烈地抓住那些少女們,她們的yi裙被撕破了。把他們逼近大鼓邊。在那些渴望的手的粗野的抵抗下,鼓兒全醒來了,仿佛在夢中它們怒吼著,怒吼著……晚上,他們獻給他許多燈籠,奇異的燈籠,酒在許多鐵頭巾裏閃耀著。酒嗎?還是血呢?——誰分辨得出來。

  終于在士波克面前了。那伯爵矗立在他的白馬旁邊。他的長發閃著鐵光。

  那來自朗格腦的用不著問人。他一眼認出那將軍,從駿馬上跳下來,在如雲的塵土中鞠躬。他帶來了一封把他介紹給伯爵的信。但伯爵下令說:“給我讀這張破紙罷。”他的嘴chun並沒有動彈。這用不到它們;它們恰好是爲咒罵而設的。至于其余的,他的右手可以說話。夠了。你可以從他右手看出來。那年青的公子早讀完了。他不再知道站在什麼地方。他只看見士波克。連天空都隱滅了。于是士波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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