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漁人、漁鷹和魚上一小節]了銅頭的竹篙子,興致勃勃地走向院門。當他伸手去拉門栓的時候,發現院門的腰杠豎在門邊,門栓被拉開了。奇怪!難道昨晚上忘了加腰杠?忘了門栓?不可能呀!掘了銅錢回來,明明是加了杠、上了栓呀!而且還用油燈照著看過、摸過。這些事,他數十年如一日,從來沒有出過差錯。——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拉開門沖了出去,他聽見門外路邊竹叢裏有響聲。他端起竹篙子,像古代武士端起長矛一樣向竹叢刺去。竹叢裏像有一條活潑潑的大魚似的,一擺尾就飛快地遊到竹叢深
了。就在這一瞬之間,常老黑看見是一個女人,一個熟悉的女人,小寡婦阿桃!這個小騒貨!是她!常老黑這時充分地意識到自己眼光的銳利,雖然只在一瞬之間,那
蛇似的腰一扭,躶露著的胳膊一擺,還有那一
子說不明白的氣味,都逃不
常老黑的眼睛和鼻子。她到我家來幹什麼呢?找我兒子大
?她敢!大
也沒吃豹子膽!他才三十歲,會瞞著老子幹這種風流事?他會有他老子一小就有了的心機和本事?不可能!絕不可能!八成是來找我的老伴兒?老伴兒會跟她結交?再說她也不會找老婆子閑嗑牙。許是來找我的女兒小荷。小荷逗人喜歡,女人家愛在一起吱吱咕咕,談描花呀、繡朵呀,東家長呀、西家短呀!怕我發火,偷著來,偷著去!是的,就是那麼回事。——想到這兒,常老黑的心才算定下來。就在這時候,他感覺到背後有一個人像影子似地一晃就溜進了院門。他憑自己靈敏的聽覺就能很有把握地知道,這是他的小荷。剛剛定下來的心又跳了起來。小荷怎麼從外面溜回來,而不是從裏面走出去呢?今兒早上是怎麼了?唯獨今兒早上沒叫他們,怪事就一個接一個往外冒。他把竹篙子靠在院牆上,氣沖沖地奔回院子,先走到南屋兒子的房門外,很遠就聽見兒子如雷的鼾聲,他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冒冒失失地捶門。接著他又輕輕走到東屋女兒的窗前。他的耳朵是很聽使喚的,他聽見女兒很輕很輕的均勻的、沈睡中的呼吸。他貼著窗玻璃,隱隱約約看見女兒蓋著被子的身子,安詳而甯靜……——假裝的?她不敢!這一點常老黑很有把握,他的心才算又定了下來,爲自己的視覺、聽覺、嗅覺和思維的健全感到非常滿意。但剛才自己的所見、所聞又是怎麼回事呢?是我的幻覺嗎?見鬼!我老了!?不!我是不會老的!他心裏油然而生的一絲悲哀使他很煩惱。盡管結論是互相矛盾的,他也只好先懷著滿肚子的狐疑走出大門。當他解開河邊的船纜,跳上小船,小河上黎明前的涼風又使他精神抖擻起來,他暫時把剛才碰到的兩起夢魔般的怪事挂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裏了。他用竹篙子輕輕點了一下鋪著鵝卵石的河底,小船像箭似地順流而下。習慣
的、搏鬥的渴望像河上的風一樣扇動著他……
陽光已經有些刺眼了,河反而越來越藍,因爲河
越來越深。河底裏又長又密的
草,在
中緩緩地擺動著,像千萬條綠
蛇的尾巴。“小夥子”沙啞的叫聲頻繁起來,這是它在向主人發出進入戰區的信號。常老黑從船尾走到船頭,一把抓住“小夥子”的脖頸,從褲帶上扯下一根常備的毅草,紮在“小夥子”長脖頸靠近嗉囊的地方,隨手把它扔進河
。他用竹篙子拍打著河
,用雙腳晃動著船身,尖聲叫著:
“哦嗬——哦嗬——嗬!”
恐懼加上饑餓轉化爲英勇。“小夥子”拍拍翅膀,甩了甩頭上的,在
面上遊了一個s形的線就潛入
底了。它的翅膀夾著,盡量減少自身的阻力,有節奏地快速擺動著一雙黑蹼,優美地在
中追逐著一條一尺半長的白魚。白魚像一把落進
裏的薄薄的銀刀,在
中靈活地滑翔著,戲濾地緩緩地搖著尾巴。它太輕視“小夥子”的敏捷了,有意放慢速度等待著它的追逐者。“小夥子”尾隨在白魚的身後,距離越來越逼近,一公尺,八十公分,七十公分,六十公分,“小夥子”一挺脖頸,猛蹬幾下它那烏黑的雙蹼,把距離突然縮短到了三十公分,白魚這才意識到迫近的威脅,頓時嚴肅起來,翻了翻白眼,迅速以最高的頻率擺著尾巴,劃動著短鳍。但已經來不及了,它立即來了個向上躍起的動作。它以爲正在全速疾進的“小夥子”無法蓦然改變方向,尤其是向上。但“小夥子”從白魚翻白眼的動作裏就看出了它的企圖。“小夥子”把尾巴向下一壓,收回雙蹼,再向下一蹬,一下就把自己的身子浮了上來。一張嘴,正好咬住白魚的尾巴。白魚驚慌地掙紮著扭動著身子,怎奈“小夥子”帶鈎的長嘴像鐵鉗一樣使它無法
身。白魚絕望地軟癱了下來,只有兩腮還在鼓動。“小夥子”乘此機會張開嘴,伸了一下脖子,白魚的半個身子被裝進喉管。“小夥子”浮出
面,高高地舉著銀
的魚頭繞船一周,白魚的眼睛呆癡了。常老黑伸出竹篙,把“小夥子”搭上船來,用手抓著“小夥子”的脖頸一擠,那條嚇得半死的白魚落進盛著
的船艙裏。白魚以爲得救了,立即在船艙裏沖撞了幾下。當它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從一張狹小的嘴裏跳到一個寬闊的“嘴”裏而已時,它老實了。“小夥子”聳著
淋淋的肩,喉管艱難地蠕動著,想把落在口腔裏的幾片魚鱗吞進嗉囊;同時,偏著頭看著在船艙裏跳躍著的、自己捕獲到而不能自己享用的捕獲物。它必須忍受這種痛苦,雖然它多年都難以忍受。無論它有多麼充沛的精力,無論它有多麼機智,無論它有多麼勇敢!在
裏、在魚的面前,雄姿英發,所向披靡;它卻不能也不敢掙開主人給它紮在脖頸上的那根毅草。毅草是那樣細、那樣脆,那樣一文不值。常老黑用手在‘小夥子”顫抖著的身上抹了一把,算是對它今天初戰告捷的獎賞。常老黑回到船尾,用胳肢窩斜夾著竹篙,竹篙的一頭
在
裏,起著舵的作用。他從腰裏解下一個小巧的細腰葫蘆,拔開塞子,“吱”地一聲抿了一口酒,緊接著張開嘴“哈”了一聲,然後其味無窮地吧嗒了幾下嘴,眼睛立即就泛紅光了。他重新系好酒葫蘆,慢條斯理地拿起竹煙筒,按了一鍋煙,有滋有味地呼噜起來,眯著一雙眼睛應接不暇地欣賞著夾江的奇
怪石。世上在哪兒能找到這樣濃郁的清香呢!兩岸都是剛剛開放的蘭花。世上在哪兒能找到這樣耀眼的繁花呢!花朵不是滿樹,而是滿山。一條玉蘭花帶就有幾十裏路長。杜鵑花開得像火燒山林那樣讓人觸目驚心。誰也沒有常老黑這樣的福氣,這條七彩河和兩岸的群山,就像他自己的私家花園裏的假山假
一樣,歸他獨自享用。他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世界再大對于無知者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是的,這裏很偏僻很閉塞,不正因爲這裏偏僻閉塞才使他擁有這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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