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啊!古老的航道上一小節]學未中的老童生,看起來完全夠得上秀才甚至舉人的准。未中不能怪老先生,完全是因爲在同盟一統皇上以後,真命天子沒有降生,袁大頭又不爭氣,否則靳老先生完全有可能進士及第。誰也不能說,真命天子就此永不出世了。言下之意,靳老先生還有皇榜題名的一線希望。——這段話是對靳老先生居然屈尊求教的一段很得
的恭維。隨後對大家迫切等待回答的問題作了簡潔的、富有哲理
的回答:
“共産、解放軍能不能站得住?……”他像車軸對輻條那樣環視著大家,大家又像輻條對車軸那樣盯著他。有威望的人總喜歡自問自答,他說:“共産
二十年前來過,沒站住;十年前又來過,沒站住;這一回……難說……”一個長時間的停頓。“他們要是能站住,給老百姓好
,只要你是良民,你怕還得不到應得的一份?他們要是站不住,
民
回來,咱還是良民百姓。就拿俺那年抗日當兵
演隊形來做比方吧,排頭站不得,排尾也站不得,站排尾,萬一來個向後轉,你不又成了排頭了。頭尾不站站中間,即使縱隊一下子變成橫隊,大家都在前,你也得稍微往後縮一點。集上那個學生娃子出頭冒尖,往前站……哼!等著瞧吧!”話快說完的時候他就開始往煙鍋子裏揉煙末,話一說完就吹著紙煤子抽開煙了。大家都知道這位“半仙”也就只能講到這兒,雖說有些具
問題還是半明半暗、似是而非,但其原則指導
已是再明白不過了。天機並非完全不可泄漏,如果完全泄漏又有遭雷擊的危險,適可而止,老少爺們兒心領神會也就夠了。靳文軒老先生點頭歎服,有些年輕人將信將疑,對于集上那個年輕學生打心眼裏豔羨不已,躍躍慾試……一個還穿著單褲子的十六歲的男孩子咕噜著說:
“早年那些跟著紅軍、新四軍走了的不是都好了麼?”
“好了?”任大哥一個大轉身轉向他:“有些事不是十年二十年就能看得出因果來的……”
再也沒人問什麼了。
還沒開春,山梁上的路剛剛踩出條印兒來,村裏幾個又窮又激進的青年每人打了好幾雙麻鞋,正准備進四方山找“同志們”的時候,趕集的人帶回了使人們嘴巴張著半天合不攏的驚人新聞。那個參加了解放軍的年輕學生回來找保安隊搞策反被抓住了。民
的鎮長就是梁大肚子,跟那個學生娃子還沾點
,是個拐了三個彎的表姨夫。“勘亂”期間,小小的鎮長就有生殺手奪的大權。大義滅
,
手槍決了這個亂
,並枭首示衆,人頭懸挂在集東頭靈官廟的旗杆上。這個新聞的直接效果是;任大哥的威望直線上升,二十八歲就提前進入任大叔的時代。他的竈屋裏每天晚上的煙霧更濃了,全村挨戶輪流自帶一盞有三根燈草的油燈。
一九四九年春天,映山紅耀花眼的時候,劉家畈解放了。區工作隊隊長一心一意想在劉家畈搞農會試點,無論怎麼說服動員都搞不起來,硬是沒人報名,直到全區有一半自然村都加入了農會,劉家畈全貧雇農、中農才同時報名參加。區工作隊隊長感到非常奇怪,卻不知道其中的奧妙。
村裏有人故意問任大叔:
“你咋也參加了?”
“是呀!世人要是有一半都當了搶犯,俺也敢當土匪;都當了同志們,俺做啥不敢當?”
成立互助組,剿匪反霸、土改這幾個曆史環節,整個劉家畈的表現都是不前不後在中間。果然不錯,劉家畈的農民分到的土地、浮財並不比那些先進村少。在分配房屋的時候,任大叔出人意外地請求把誰都不會要、誰也不敢要的“皇宮”廢墟分給他。這在當時是很容易的,農民們求之不得,工作隊一研究就同意了,還多分給他一些現款,做爲修屋補助費,這就是他成爲“皇宮”新主人的曆史原因。土改之後農村熱鬧起來,建呀!建政呀!勞動競賽呀!掃盲呀!愛
衛生運動呀!選拔積極分子進訓練班、幹校呀!農民們打心眼裏興奮、歡快,像一
強大的暖流突然沖入
冷的山谷,山也變了,
也變了,樹也變了,草也變了;劉家畈的生活不再是幾千年以來那種停滯、保守、冷清、淒涼、愚昧的調子了,他們連走路的節奏、說話的節奏、勞動的節奏都變輕快了。歌聲,日夜都有歌聲。過去當然也有歌聲,那是
前挂著一雙幹癟
房的母
哄孩子入睡的悲吟,那是將要嫁到地獄般的婆家去的姑娘在林中的哭訴。現在不同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唱,雖然唱得音調不准,嗓門兒可是很大。這
強大的不可抗拒的暖流終于把人們從任大叔的竈屋裏連同熏得眼睛流淚的煙霧一起給吹出來了。任大叔在心裏暗暗地說:
“山裏人都選了,瘋了,醉了,昏了……”
他自己一點兒都不動心,也不感到冷清,按捺著自己和家人不受影響,保持著他多年嚴格遵守的原則:縱隊不站排頭排尾,橫隊稍稍往後偎。參加互助組如此,參加初級社如此,連孩子進學校都是如此。這暖流持續了很久,好像永遠不會停息似的。
到了一九五七年春夏之交,中知識界在
的號召下展開的興致勃勃的議論波及到全
各個階級和階層。連本來就在暖流中的劉家畈也感到又增加了一陣熱風,而帶來這
熱風的不是別人,恰恰是任大叔在集上小學裏教書的女兒黑妞兒。她從集上回來了,一回來沒在“皇宮”落腳就到田販裏去了。喲!這是誰呀?是任大叔家黑妞兒嗎?不!人家都十八歲了,早就不叫黑妞兒了,學名叫任薏。任薏一點也不黑,就像春風中一樹碧桃花,把整個劉家畈都照亮了。抿著嘴,抿呀抿的都抿不住的笑容,頭上圍著透影兒的綠紗巾,山風吹得紗巾梢飛呀飛的像兩只綠蝴蝶,自己做的帶絆兒的黑絨布鞋就像皮鞋那樣平整,又漂亮,又文雅。眼睛眯著,她自己完全知道自己在鄉
們眼裏的地位,一看便知,連那些過去把自己看成黃毛丫頭不值一顧的老輩人都眉開眼笑、肅然起敬。山裏人愛打聽新聞,任薏就用鄉
們聽著不大習慣又覺著好聽的普通話說開了。一說不要緊,嚇了山裏人一跳,搞得劉家畈十幾戶人家都驚驚詫詫、半信半疑。什麼鳴呀!放呀!給
提意見呀!幫助
整風呀!反對官僚主義呀!發揚民主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呀!顧慮越少說明你對
越誠實呀……半天就搞得全村沸沸揚揚。等任大叔知道的時候,天已經傍黑了。一聽非同小可,大驚失
,晚飯以後二話沒講就把花骨朵似的女兒反鎖在她的小房子裏了。父女二人隔著門有一番激烈的爭論:
“爹!”捶門的聲音伴奏著任薏嗔的喊叫,“你這是幹什麼?這是什麼時代?老封建!老頑固!”
“俺一點也不糊塗,鳴放叫人家去鳴放!你嗎個啥?你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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