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沈船上一小節]袋裏,他用手再拍一拍,轉身走了。隨著他的腳步聲漸弱,我心靈的溫度從漸漸冷卻,又漸漸回升到正常溫。船長的這一隱蔽行動證實了所有的流言,船真的就要……那個了……但我又何須如此緊張呢?在這條船上,所有的人都有理由緊張,他們或有家産,或有錢財,或有職位,或有家室,或有向往……至少在某一個岸上有人在思念……我,在世上只有一個後娘,她是唯一和我有關聯的人,但她恨我,特別是當我被逐出了考場,流
街頭的時候。所以我的
溫很快能恢複正常。看來,船長對二副說的悄悄話是一個許諾:在最後的時刻,你可以攜帶你的細軟和我一起登上救生艇……——一定是這句話。我躺在帆布堆上癡癡呆呆地看著天上那一彎新月,漢字的月就是根據新月創造出來的,她的形狀使我聯想到少女,一樣的苗條,一樣的溫情,一樣的柔光秀
……從一般的少女又過渡到一個我認識的少女身上。那是抗戰時逃難在鄉下遇到的一個鄉下妞兒。她對我說:你怎麼那樣看著我,像是我沒穿著小褂似地。我辯解說:我沒有那種歪心眼。她說:我又沒說那是歪心眼?我知道的,你們男孩都喜歡看女孩的身子,你要看不?不!我不看。口是心非,你要是爬到樹上幫我搖棗兒,我就給你看。我可以幫你搖棗,不看。
咦?她眯著眼叫了一聲:說得美。我三把兩把爬上了棗樹,一只腳踩著一個樹桠,一只手抓住一根樹枝,大搖了一陣,棗兒落了一地,她高興得又是跳,又是笑。我在樹上乘機飽餐了一頓,等我溜下樹的時候,看見樹下鋪著她的小褂,小褂上堆著棗兒。人哩?“得兒”的一聲笑了,她從一棵樹背靠出身來,只一半,雪白的一半,一只小小的*頭,像過年特意爲孩子蒸的一只小饅頭,頂上還點著一個紅點兒。她那半張小臉朝著我嫣然一笑。——此刻,頭頂上的一彎新月不就是她的半張笑臉嗎?我忽而又看重起自己來了,我真不想和這條船一起那個……我還是有可珍惜的東西,世上值得留戀的一切全都集中在那個不知姓名的小妞兒身上了。如果真的告別這個冷漠而又生動的世界,還真他
的有點不是滋味。但我那時畢竟還很年幼,孩子的悲涼能有多長呢?很短,只有半根煙頭的煙氣兒從舒卷到熄滅那麼長。因爲我沒有一個縱情的良宵,連一個可供我意婬的成熟女
的形象都沒有。也沒有一筆可以讓我聲氣粗壯的財産,更沒有萬人景仰的權威。船上任何一個人都比我活得有滋有味,他們不是都在睡大覺嗎?論重量,我最輕,身上沒一塊銅板,或許在
面上飄浮的時間比誰都長……在最後的時刻到來之前,保持一個清醒的頭腦,不是可以把世事當戲看嗎!?我又快活起來……小妞兒!不就是半拉小妞兒嗎!你哪兒還記得我呀!跑開!在我回鍋爐房裏經過二等七五號窗外的時候,竟會有興致地偷聽了一回花枝兒和一位有錢的少爺玩的雙人被單戰,這位少爺平常時候的樣子我還記得,一臉粉刺,
沈、狠瑣,沒想到,他還玩妓女。
“咯咯……”花枝兒的笑聲。“哆嗦什麼呀!這又不是什麼壞事,這是幹好事,一勁兒哆嗦,那玩意兒能有長進嗎?”
“你以爲我情願哆嗦……”
“我一摟住你就知道,你八成是個雛兒,別怕,我來幫你……把身子放平,別像只蝦似的,來,把手放在這兒,對!你的手怎麼沒關節呀!動也不會動……呢,這就對了,輕點,……摟住我,上來……好極了,不對,還是不對,我來,讓我來,這不就對了嗎?啊!太好了!……怎麼?這麼快就……”花枝兒失望之極地喊起來。
“喊什麼!”雛兒委屈地說:“錢又不少給你……”
當年我從他們的聲音裏,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幹什麼,過了很多年以後才有所悟,回想他們的對話,就像能看見一段鹹電影一樣,而且意外地揣摸到那少爺和花枝兒上
之前竟然是個童男子。
花枝兒是那根單線的繞線板兒,她對當時的嚴峻形勢最摸底。她不是還在掙錢麼?在掙錢的同時不是也沒忘了尋歡作樂嗎?不僅是她,所有同舟者的表現與我的估計都有很大的距離。那位花錢買懊喪的少爺一定也聽到過花枝兒傳出的流言,他不是也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裏試圖進取嗎!到底是我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更有甚者。那天,我當班,一鍬一鍬地正上著煤,除我之外的五個鍋爐工,當著我的面,爲分割一張紙吵成一團。他們爲了怕人聽見,個個都壓低嗓門兒用氣音發聲,實在是說也費勁,聽也費勁。我第一次領教了手們的口才,罵得天花亂墜,簡直出乎正常人的想象,即使是厚皮豬聽見了也得逃之夭夭。他們從來不把我這個啞巴當人,連個物也不是,所以無需向我說明。我一個人只好幹兩個人的活,加快上煤的速度。眼看著,他們之間的鬧劇愈演愈烈,互相咒罵已經迸起了火星,並將點燃一場武鬥的熊焰。我一直都在旁觀,後來終因塵根未盡,無法做到佛祖的不二要求——非善非不善。我忍不住從柴堆裏找了一張和他們爭搶的那張紙完全一樣的紙遞給他們。
五個夥計忽然齊聲大笑起來。那個最愛自作聰明的麻臉說:
“你以爲我們是在分紙片?這片紙上畫的是圖,是大菜間的大理石地板……”
我差一點喊出聲來,還是及時把聲音壓在喉嚨眼裏。大理石地板分到手裏,拿它怎麼辦?
“笨蛋!”他們五個人一起用氣音向我喝斥,我心裏想,這正是我要沖你們喊的兩個字。可惜我此時此地是啞巴。但我總也想不明白,我是個凡人,他們也許都是超人,如果是我,即使分得一平方英尺大理石地板,在裏能背著那塊大理石泅
逃生嗎?就一般物理常識而言,大理石的浮力幾乎等于自重的負數。到底是我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我特別注意到,每當船長和二副錯肩而過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會心的微笑,互相含蓄地使一個心照不宣的眼風。船長拍拍貼身馬甲的小口袋。他們之間的神秘交流,只有我知道內中的含意。接著我發現,這遠非他們兩人之間的事。船長和那兩位與他有肌膚之的年輕名媛也有這種神秘的交流和暗示。我悄悄估算了一下重量,他們四個人,加上四包金銀細軟,以每包二十公斤計算,小艇還不至于超載。可是,後來我又看見船長和許多頭等艙乘客,如:某市的商會會長,某市警察署長,某部長小
,某銀得行長……等二十余人分別都有這種暗示——也就是承諾。我想,他們的重量平均哪怕只有五十公斤,再加上各自的金銀細軟,至少超過兩噸。何況他們中間大部分人腦滿腸肥,大腹便便,他們的
積加在一起……天啦!除非那只小艇是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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