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血路上一小節]時候你已經是我們的枝花了,可見你現在多麼讓人仰慕!我走在你的身邊,真是沾光啊!”你羞地說:“高橋君!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阿谀奉承的呢!”我連忙對你說:“不!美智子小
!也難怪,這一點你並不了解我。我從來都把你看得比我重要一千倍,只不過我總也沒說出口來罷了。這次如果不是我即將投入聖戰,我絕對沒有勇氣利用遠征前短短的探
假,到京都來看你……”你半晌沒說出話來,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的木屐。木屐是非常輕盈的那一種,可這時卻顯得好像十分沈重似的。我當然知道,我的話中含義再明白不過了,可你一時又不好回答。我止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說:“現在,我當然是最幸福了,在你身邊……可明日一別,此生再次相見,恐怕是萬難的了!對于一個士兵來說,最終必然會抽象爲一個簡單的問題,那就是生與死。”我注意到,你的眼圈兒一下就紅了,低低地說:“高橋君!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我理解一個年輕學者的心靈……不可避免的柔弱,同時,你現在的心情正說明你對天皇陛下的忠心……你會凱旋歸來的,高橋君……”說到這兒,你停頓了很久,在兵衛的注意力完全轉向一隊歡送參軍者的行列時,你用最小的聲音對我說:“你希望我……的是什麼呢?”我說:“美智子小
!我希望……但我沒勇氣希望……”你默然了。這時兵衛大叫起來:“真棒!可惜我趕不上這場聖戰。”晚上,非常意外的是你單獨來看我,我感到特別榮幸。我住的是一個完全古典家庭情調的民宿。老板娘很熱情,要把有炭火的客廳讓給我們談話。你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表示願意陪我在附近的小巷裏散步。老板娘只好主隨客便,說她會給我等門。出了門我才注意到你的肩上多了一條很厚的絨綿方巾,想是俄
貨。在和服上加一條西式方巾,只有新派知識女
才會這樣做。路燈的光很弱。小巷裏特別寂靜。我們所能聽到的就是你的木屣和我的士兵皮鞋合拍而又緩慢地敲擊著石板路的響聲。很清晰,也顯得很響,迫使我們不得不盡量地輕些、再輕些。你說:“高橋君!你現在來京都,真是不巧。好像只是幾天前,在夜間,到
可以聞到桂花的清香。再晚些,就是春天了,春夜,連樹葉的芽兒都是香甜的。那些小酒館兒裏的三弦,聲聲都帶著醉意。”我只能告訴你:“美智子小
!士兵啊!我是士兵啊!身不由己呀……”你說:“戰後,戰後吧!”我只能說:“是的,戰後吧……也許會很快。”當我們無意之中走到八坂神社門前的時候,我對你說:“進去看看吧?”你點了點頭。神社裏仍然是樹木蔥寵,燈光黯淡,有一種神秘莫測的氣氛。越往裏走越昏暗,背
的地方還積著殘雪。我不由得想起了死亡,不知道爲什麼,我從生下來就把神佛和死亡聯系在一起,而從不把他們和活著的人聯系在一起。他們在人間的塑像、畫像和住所,對于活人,只是一種警戒的象征和嚴峻的啓示。我想進來的動機,也許只是想從他們那裏得到一些和死亡相接近的感覺吧!你像是清晰地猜到了我膝隴的意願,突然止住了腳步,對我說:“高橋君!這裏……冷……”我立即就懂了:“那,我們就回去吧!”我爲了表示我並不特別憂傷,壓低嗓門,輕輕戲濾地學著我們聯隊長的腔調,在你耳邊喊著:“立正!向後轉!”你似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低低地笑了,笑得很苦澀、很吃力。之後,就再也沒有講話了。我像一條沒有舵的船,傍著你,又走了好幾條幽靜的胡同。整整一個夜晚,只遇到一個年邁的醉漢,他搖搖晃晃,嘴裏吟誦著一首詩,好像是江戶前期某一位詩人寫的。大意是:雲雀嘹亮的幸福之歌,唱出的正是人類的黯淡和不幸。你似乎一直在思索著什麼,我一直在猜測著你的思索。星光。燈光在你清秀的臉龐上,緩緩轉著不同的角度,每一個角度對于我來說,都是完美的。“到我家了,高橋君!”——這時我才發現我們已經站在你家的門外了。你家門內小院落裏,在松樹下立著的那盞西洋燈的燈光還沒有熄滅,這說明你的家人正在等待你。你的家庭和我的家庭,就像綢緞和土布那樣不同。我是在中部一個古老的山間小城歧阜鄉下出生長大的,那裏遇到下雨天,用的還是油布傘。山裏的郵遞員還穿著草鞋,背著背囊,拄著手杖行路。上小學的時候,寫字使用的還是手工製造的美濃紙。我們高橋家能夠出一個在東京讀書的大學生,成爲一年四季都在鄉下到
談論的新鮮事。山裏人一談到我,就唏噓贊歎不已。我知道,你出身名門,你的父
現在還是京都大學的教授。你們家族的曆史,可以追溯到鐮倉時代。是你告訴我的,你們現在的住宅,就是在往日先祖府第的遺址上修建的。在我正想得出神的時候,你很禮貌地問我:“要不要進去坐坐?高橋君!”我馬上醒悟了,低低地說:“不打攪了!我在黎明前就要去搭車返回營地了,明天是最後的期限。”你連忙說:“讓我送送你吧,高橋君?”我斷然謝絕了你:“謝謝你!美智子小
!開車的時間太早了!再說,我對你和府上的打攪,已經太多太多了!實在是對不起。請代我向令尊、令堂大人和兵衛君致謝……”我發覺我的聲音裏有些硬咽,立即深深地彎下腰去給你鞠躬。今天想起來,我仍然不知道我的拒絕是明智、還是愚蠢的決定。你也深深地彎下腰。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歎了一口氣,小聲對我說:“高橋君!你的情感大柔弱了,和軍隊、和征戰也許不太協調吧……”我沒有回答你,因爲我怕哭出來,讓你看不起。在今天,全民族都在亢奮的求戰熱
之中,我在一位小
面前的表現已經夠沒出息的了。我像逃跑似的轉身走了,走到小巷盡頭,在必須轉彎的地方,我才站住。回頭一看,勞駕你還在門前目送著我,只不過你的雙手緊緊地抓住方巾,把身子裹得更緊些。加上距離遠了,你顯得更加
小。我真想奔回去,站在你的身邊,一直到必須離開的最後一分鍾……但我沒敢這樣做,轉身就離去了。
高橋敏夫
昭和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于支那中原戰場某地
(軍中嚴格規定:通信不許注明地點)
整整一個白天,我都在篩子眼兒裏盯著老日藏身的那個地窖,什麼也沒看見。俺好慌啊!俺以爲他會隨時跳出來把俺殺死。想想,又覺得也沒那麼容易!俺吊在門框上的鍘刀會先把他劈成兩半。他就是躲過了鍘刀,俺的地窖裏還有菜刀、還有斧頭、還有沖擔……俺會跟他一命拼一命。想著想著,一下想到他要是不殺俺,他要是來糟蹋俺,咋辦?那比殺了俺還要慘!是的,俺是個小妞兒,俺咋沒想到俺是個小妞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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