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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路

第5小節
白桦作品

  [續血路上一小節]?想到這兒,俺就更慌了。俺只好自己寬慰自己,他是一個單獨的人,一個對一個,還說不定誰死誰活呢!可他要是一個探子咋辦?他會招來好多老日……這咋辦啊!俺不是在地窖裏等死、等著讓他們來糟蹋嗎?不!俺沒等他們靠近俺就自己把自己殺了。夜裏,俺抱著刀枕著斧頭睡下了,無論咋著都睡不沈。又坐起來,像洞子裏的兔子似的,豎著一對耳朵聽,連一根枯枝落地的聲音俺也不放過。他要是去喊他的老日夥計,他前腳走,俺後腳就跑了。可跑到哪兒去呢?到chu都在燒殺,到chu都在糟踐女人。除了老日,聽說還有號稱遊擊隊的土匪。我長了十七歲都沒出過小沖的村口,東南西北方,哪一方有俺的活路啊!一天一夜,我只悄悄地啃了一塊生紅薯。他……也在啃生紅薯?晉家地窖裏的糧食,除了紅薯,別的糧食不點火也是吃不成的……

高橋敏夫書信之二
美智子小jie

  我真的快要累死了!在我離開你的那個夜晚,我曾經在(朝日新聞》上讀過一個大評論家的文章,他在文章裏分析說:“南京陷落以後,天皇考慮的應該是從支那局部撤軍。”當時,這篇文章讓我産生了一個幻想:也許我會很快被准許tuo掉一級乙類軍裝,從軍需官手裏領回自己的便服和私人用品,又成爲一個有個人存在意識的個人,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問。每每想到這一點,就興奮得發抖。因爲我會同時想到你和你那讓我心魄蕩漾的聲音:“你希望我的……是什麼呢?”你是這樣說的吧?是這樣說的,我沒有記錯吧?我聽懂了你的意思,但我有希望,又不敢希望,所以我的希望就成了說也無益的幻想了。我是個乙種合格ti檢通過入伍的士兵,可能會比甲種合格ti檢通過入伍的士兵遣散早。誰知道,事情的發展,和那位大評論家的智慧以及我的幻想相反,朝野上下,戰爭的呼聲與日俱增:將大東亞聖戰進行到底!鞏固與擴大日本軍人用鮮血換來的土地。于是,不斷征兵,不斷向支那增兵。我這個千千萬萬個戰爭螞蟻中的一個,從日本過海到了關東,從關東到華北,再向南挺進。目的:合圍大武漢。我沒有一天不思念你,美智子小jie!按照今天日本人的時尚,我的想法是可恥的,恐怕連你都要鄙視我,但這是因爲你沒有在支那戰場的緣故,這場戰爭非常醜惡,並不是我在日本時所想象的那種神聖,可以說和神聖毫不相幹。而且非常非常可怕,我指的不只是對于支那人。而且它的後果尤其可怕,既不是興高采烈的日本人,也不是心驚膽戰的支那人現在就能夠看得出來的。我不是預言家,這只是我的一種直感。我思念你,非常痛苦地思念著你。這秘密大概就是我在陣中所能有的唯一自由和愉快了!但必須非常隱蔽,連做夢都不能暴露出來。即使和我的唯一好友山田一郎在一起有限的密談,我都不敢有絲毫流露。幸虧我沒有和他說得太多!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今天,他出事了,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過失——掉隊。山田君和我的chu境差不多,也是個大學生,也是個一年兵。他比我的身ti還要弱些,深度近視眼,要是一分鍾不戴眼鏡,這一分鍾就不能行動。他常常向我抱怨自己的命運,但我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他真正抱怨的是讓他參加這場戰爭的人,但他不敢抱怨。小隊到了宿營地以後半小時,山田君才一跛一瘸地趕來,樣子非常狼狽。皮帶松松垮垮,子彈盒墜在屁gu上。一杆三八式步槍把右肩壓得比左肩低了三寸。一個累垮了的人哪裏會看得見自己的形象呢!當他看見佐藤小隊長就站在面前的時候,他驚慌失措地向小隊長敬了一個舉手禮。佐藤小隊長笑嘻嘻地說“山田君!我們在恭候您哩!”山田君結結巴巴地說:“很抱歉!佐藤小隊長!我……”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老兵把早已准備好的shui桶提了起來,劈頭蓋臉向山田君潑去。潑得山田君昏天黑地,搖晃了幾下,支撐著總算是沒有倒在地上。幾個老兵圍住他笑成了一團,山田君開始發抖,打噴嚏。一個來自福岡的老兵抓住他的領子問他:“你是什麼人?”山田君盡量大聲回答說:“報告上等兵閣下!我是皇軍士兵山田一郎!”上等兵上前給了山田君一記響亮的耳光:“你是皇軍士兵?不是!你是婊子!表演一個婊子接客的樣子給我們看看!”山田君沒有回答,那老兵又是一記耳光。“你是婊子!”“嗨!”“表演!”“報告上等兵閣下!我沒有見過婊子……”“你沒見過婊子?你就是婊子!表演!你這個混蛋!”可憐的山田君只好痛苦地咧著嘴,拙笨地扭著腰肢走向佐藤小隊長,一只手托著自己的後腦勺,一只手搭在佐藤小隊長的肩膀上。佐藤小隊長呲著牙,用手摸了一下山田君的臉,反掌就是一耳光。“快滾!”同時指著我:“你,高橋!你和他不是莫逆之交嗎?你們一起去征集糧株!要快!要征集些精品!”我當然知道佐藤小隊長說的征集是什麼意思,糧襪包括什麼,精品又是什麼。我立即拉了山田君走進我們小隊入住的民房,放下背囊,提著槍就出去了。我和山田君只好努力地去征集,也就是凶狠地去搶、去偷支那人的糧食和ji。魚、肉。蛋。在征集中,山田君告訴我,他對戰爭,對軍中卑鄙的人際關系,已經容忍到了極限,他認爲受侮辱比死都難以忍受。我沒有表態,因爲我不敢表態。我怕他萬一作出什麼事情被逮捕審訊的時候,他會供出我來。雖然他是個正直的朋友,但他懦弱,懦弱的朋友有時候比敵人都要可怕。在嚴刑拷打之下,很難說他會不會把我咬出來。而且,佐藤小隊長和老兵們已經把我倆看成莫逆之交了。由于我們的狩獵成績還不錯,這一次,山田君算是得到了寬恕。美智子小jie!你一定覺得厭煩了吧,我向你說一些軍中醜惡的事情,請原諒!我覺得我的一切(包括身邊發生的事情)都應該告訴你……想念你!美智子小jie!祝願你青春永駐!

  高橋敏夫

  昭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于中原戰場某地

秦菱芬說

  我一連三天三夜都不敢睡,第四天夜裏俺像死人似的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嚇了俺一大跳:ma呀!俺咋睡著了呢?晉家地窖裏的那個老日呢?約莫是走了吧?俺連忙伸出頭看。ma呀!俺太冒失了!他就站在地窖裏,露著一顆沒戴帽子的腦袋。同時,他也看見了俺。俺嚇得不知道該咋辦,愣在那兒不敢動。他先是一驚,縮了一下腦袋,很快就又伸了出來,戴著眼鏡直愣愣地盯著俺看。想是他看見的俺,像個嚇掉了魂兒的小男孩兒,他擠了一下眼睛。他這一擠眼睛,就把俺給擠糊塗了!老日不就是鬼子嗎!鬼子不是人呀!可他咋會擠眼睛呢?只是人才會向人擠眼睛的呀!俺看見的也只是一個人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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