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白桦>血路第6小節

血路

第6小節
白桦作品

  [續血路上一小節],他一擠眼睛就讓俺把鬼當成人了。俺看著他,身不由己地也擠了一下眼睛。他笑了,一下就跳出了地窖。他這一跳就跳出個鬼子來了!一身黃軍裝,腰裏紮著皮帶,腳下是落地很響的牛皮鞋……俺急忙就縮進了地窖。俺聽見瓶瓶罐罐一陣叮叮當當響,他正向俺的地窖奔過來,等他一步跨進門框的時候,絆斷了繩子,鍘刀呼地一聲就落了下來!他好機靈啊!一閃身,差一點沒削掉他的腦殼。他再想靠近的時候,俺尖叫著從下往上捅了他一沖擔。俺們山裏人擔柴用的沖擔,兩頭都是又硬又利的鐵尖。只要捅進他的肚子,一下就能穿個過兒。俺心裏慌,手裏沒准頭,捅到了他的tui上。他啊了一聲滾開了,一跛一瘸地回到晉家的地窖裏,把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傻乎乎地看著俺。我又糊塗了,老日不是有槍嗎?他可以拿槍來打死俺呀!他們還有炸彈,一個炸彈就能把俺的地窖炸平。俺看著他,他把那條傷tui擱在地窖沿上,解開綁tui,用一條小手絹擦幹了血迹,再把綁tui纏好。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一會看看俺,一會看看俺。就這樣足足有燒一頓飯的功夫,他才縮下身去。俺又重新把瓶瓶罐罐都挂起來,再把鍘刀吊上門框,躲進地窖。ma耶!咋辦啊!幸虧我女扮男裝,他要是知道俺是個小妞兒,那還了得!越想越害怕,俺又哭了。還不敢哭出聲,只能用棉襖袖子捂著臉哭……

高橋敏夫書信之三
美智子小jie

  你好嗎?無時不在念中。上一封信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有一個比較談得來的戰友山田君。山田君對于這場戰爭,比我還要厭倦。我一直暗暗爲他擔心,不幸的是,我所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出現了。他在我們聯隊血洗並焚毀一個鄉村小鎮以後突然失蹤。在屠殺支那人的時候,佐藤小隊長從一個茅屋裏抱出一個不到兩歲的嬰兒,那嬰兒在魔鬼的手裏還在笑,啊啊地和佐藤逗著玩兒。佐藤看見山田君抱著槍像抱著一根燒火棍一樣,他叫住山田君:“你!我說的是你!挺槍!怎麼?你聽不懂?我要你兩手握槍,刺刀向上!對了!就這樣。握緊!”佐藤的話還沒落音,就把手裏的嬰兒抛出去了,嬰兒在空中劃了一條短短的弧線,我注意到嬰兒以爲是佐藤在和他戲耍,咯地笑了一聲。在第二聲還沒笑出來的時候,他那小小的身軀,非常准確地落在山田君的槍刺上。鮮血濺了山田君一臉,山田君舉著槍上的嬰兒,搖搖晃晃地站立不穩,趔趄了幾步就跌倒在地了!佐藤大笑著羞辱山田君:“你真是個婊子!告訴你!山田雜種!回到宿營地你要在整個大隊面前表演娼妓拉客!還不站起來!”山田君從地上爬了起來,但他沒有拿起槍。“婊子!你真是個婊子!槍都不要了?”山田君只好蹲下來,戰戰兢兢地從嬰兒的屍ti上抽出自己的槍刺,嬰兒臉上的肌肉還在顫動。“高橋!”佐藤大聲喊我。我立即就地立正應著:“嗨!”“你爲什麼發抖?”“報告長官!我在出發的時候就不舒服,有些冷……”“啊?這麼說我還要給你請功啊?帶病出征的英雄。”“不!長官!軍人必須以盡忠盡節爲本分!”慌亂之中,我竟會背出明治天皇“軍人敕谕”中的一句。佐藤哼了一聲,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了。就在我們集合回城列隊的時候,全小隊都注意到山田君不見了。佐藤小隊長咆哮著命令:“下士官青野!高橋!你們兩個留下來,搜查!一定要把他活捉了帶回來!抓不到,你們也別想活!”我和青野立即在小鎮的廢墟裏到chu搜尋,不見,就逐步向四周搜索。青野知道我和山田君的關系比較接近,讓我呼叫山田,告訴山田:逃跑沒有出路的!支那人會一刀一刀把你剮死!你只要回來,就會得到寬恕。我當然知道,我在說謊,這一次,山田君是絕對得不到寬恕的了!山田君自己比我還要清楚。但我必須說謊,這是下士官的命令。呼叫當然沒有回音,青野命令我向那些可疑的灌木叢開槍。槍聲在夜晚的山林裏非常響,而且還有回聲。我總是稍稍把槍口擡得高些,盡可能不傷害到山田君。開了幾十槍以後,青野下士官在我耳邊說:“停止!”他接著大聲說:“找不到這個混蛋了!回去!不找了!”其實他只是把我按在地上,假裝著已經走了。果然,下士官的計策很成功。二十分鍾以後,不遠chu有一蓬灌木輕輕地響了一下。下士官告訴我:“是他!”我的心裏特別矛盾,無論對于他,還是對于自己,我都希望找到他。因爲他在充滿仇恨的支那人的山林裏,肯定沒有好結果。抓回去也沒有好結果,而且是我把他抓回去的。最爲難堪的是,我要qin眼看著他被懲罰致死。我不由得說了一句:“也許是個野鳥吧……”下士官用槍托砸了一下我的腰眼兒:“野鳥?野鳥早就飛走了!去!把他拎出來!”他是那樣有把握。我只好跑步過去,果然是他。我厲聲喝道:“山田!出來!不出來我要開槍了!”我故意搬動了一下槍栓。山田這才從灌木叢中舉著雙手站起來。“你的槍呢?”“不知道丟在哪兒去了……”下士官馬上跑過來,首先噼哩啪啦就是一陣耳光,山田君想用雙手去擋,下士官大聲叫罵著:“混蛋!立正!”接下來又是打耳光。一直到下士官自己覺得累了,才停止。他從腰間抽出一根繩子交給我,下令:“把他捆起來!捆緊!”我只好用最大的力量捆綁他,我從來都沒有用過這麼大的力量捆綁過什麼東西,人,或者是什麼小動物。我在心裏說:“抱歉了!山田君!我只能這樣……”我牽著他,下士官跟在他的背後。一路上我都覺得別扭:爲什麼是我牽著他呢?我把他牽到哪兒呢?我和他,以及下士官都很清楚:他正在走向死路!夜間,山田君被捆得就像即將去宰殺的豬一樣,扔在一間空屋裏。他們將怎麼chu置他?換一句話來說,也就是:他們讓他怎麼死?這個問題整整折磨了我一夜。我的腦子裏爲他想象了很多個可能chu死他的形式,結論是:最好的死法是槍斃。一聲槍響就倒下了,地上流一灘血,只不過明年這塊地方的草比周圍的草要綠一些。美智子小jie!這些事不僅醜惡,而且殘酷。我想到過,應該告訴你一些戰場上讓人興奮的事,可戰場上只有醜惡和殘酷的事。你根本不知道,我所能夠寫在紙面上給你看的,只是極少極少一部分呀!美智子小jie!到此爲止吧,在喊集合了!祝願你快樂!雖然我再也不指望有什麼快樂了……

  高橋敏夫

  昭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于支那中原某地

秦菱芬說

  俺日日夜夜都在等著和那個老日拼了,不就是條命嗎!不拼是個死,死以前還得受他的糟踐。拼也是個死,死以前沒准兒還能在他身上劃上一刀。怪就怪在他再也沒來過,俺原以爲他走了,爲了收拾俺,去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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