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擊築者上一小節]見的是鄉下人阿乙呀!”
“築兄,難道只有您能把聽到的聲音加以思辨找出結論嗎?我的耳朵並不亞于築兄。我一聽說在宋子有一個擊築者,技藝超群,蓋世無雙,聞者無不動容,無不贊歎。不是築兄,還能是誰呢?說實在的,與築兄一別經年,無時不在念中,也許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美人兒,你有何見教呀?”
“有,恕妾狂妄不遜。暗藏兵刃,在侍衛如林之中向始皇帝索命,非築兄之長。築兄長于擊築,這才是築兄的強項,但築兄的強項中也包含著明顯的弱勢。”
“願聽麗人教誨。”
“您的築聲可以激勵千軍萬馬于困厄之中一躍而起,反敗爲勝,斬將奪旗。也可以發人憂思而深省,以淚明目,反顧遠古,洞察未來。還可以啓迪智慧,使愚昧者明睿,改惡從善,向仁向愛……但您的築聲有一大缺陷。”
“燕妮!是什麼?”
“沒有女兒身的柔媚。”
“啊!美人兒,可我爲什麼要往我的築聲裏注入女兒身的柔媚呢?”
“燕的版圖、樊于期的首級、荊卿的儀表和辭令加起來,都不如女兒身的柔媚更容易接近始皇帝。”
“啊?是嗎?”
“這是妾自身的驗,也是天
使然……”
“漸離怎樣才能往我的築聲裏注入女兒身的媚呢?”
“築兄,您見過女兒身嗎?”
“當然,您不就是女兒身嗎?”
“委所說並非著華服、佩珠飾的女兒身,妾說的……是……你看!是這樣的女兒身。”燕妮的絲袍從她的肩上滑落到腳下,一個上蒼的恩賜展現在高漸離面前。
“沒……沒……沒見過……”對于高漸離,她既完美,又陌生;既純情,又妖冶;既非凡,又世俗。高漸離心動神搖,連聲輕歎……
“伸出您擊築的手來,伸出你撫弦的手來!伸出來!築兄!”燕妮面對他的遲疑命令地正喝道:“伸出來!”
高漸離不能違抗地伸出雙手,顫抖著慢慢移向燕妮那象牙的肌膚。燕妮欣慰地笑了。
“這就對了,柔軟嗎?細嫩嗎?涼?還是熱?大膽些,只當這是您的築,可以隨心所慾,可以撫摸每一根敏感的弦,從第一根到第十三根……妾是您的築,妾就是您的築,您可以用最大的激情擊您的築,您的築會發出絕好的聲音,遠非您曾經達到過的高度……”高漸離沒有回答,只有呻吟和急促的喘息,他漸漸忘我地用雙手和目光莊嚴肅穆地去撫摸那面頰,那粉頸,那圓潤的肩頭,豐滿的,平滑的背,細小的腰。再由突起的臀到起伏不停的小腹,在燕妮的一聲驚叫中,滑下芳草叢生的幽谷。“築兄!這就是女兒身!您會讓妾引吭高歌,您會讓妾魂飛天外……妾身不是比您的築更得心應手嗎?……抱住,緊緊地抱住……抱,您會抱嗎?”燕妮大聲喊叫起來。
高漸離再也不能自持了,他把燕妮抱起來,用刷子一般的虬髯掃過每一根敏感的弦,隨即兩人一起倒在席上……此曲只應天上有……
當余音還在夜空中缭繞的時候,燕妮問:
“築兄,您的築呢?”
“我的築已經與燕妮合二爲一了。”
“這麼說,您愛您的築不也就是愛燕妮了嗎?”
“是的,我可以大聲重複一萬次:是的,是的……”
“只是燕妮與築兄惟此今宵一夜了。”
“爲什麼?”從來寵辱不驚的高漸離此時竟驚恐萬狀起來,一躍而起,抓住燕妮的雙肩。
“築兄!燕妮和您一樣,您是因爲美聲,燕妮是因爲美,才引起始皇帝的注意,召命您和燕妮來京陛見的,不想天下會有這等巧事,燕妮與築兄同日到達,且同宿一座館驿。明日陛見之後,燕妮肯定會立刻留在宮中,禁城深似海,燕妮再也見不到築兄了,也許在宮中還能聽到您的築聲,當您擊築撫弦的時候,也是燕妮極樂極悲的時候,願築兄把築當做燕妮,燕妮也就心滿意足了。”說罷燕妮泣不成聲。“築兄,我知道您會用您的築發出一個世人——包括您我從來都未曾聽到過的強音……”
一聲鳴,使燕妮倉惶起身,匆匆整裝與高漸離吻別,奪門沖出,飄然而去,溶入淩晨前墨黑的夜
之中了。
次日,燕妮果然在始皇帝的一瞥之下送入內宮。
高漸離端坐于殿堂之上,滿朝文武鴉雀無聲。面對始皇帝,高漸離不卑不亢,如置身曠野。築聲悠揚,剛柔相濟,波起伏,特別是築聲中透出一種男
難以抗拒的女
的柔媚。始皇帝如醉如癡,拍案叫絕。當他正要重賞高漸離的時候,中庶子蒙嘉走到始皇帝身邊,這個得寵的佞臣,曾經因爲受重賄轉達過荊轲晉見秦王的請求,險些被腰斬棄市,始皇帝聽信他有與神仙交遊的本領,才赦免了他。爲了立功贖罪,他在始皇帝案前悄聲說:
“陛下!朝野上下,已有人私下議論,這個阿乙很可能就是荊轲的密友和同謀高漸離,就是他在易邊擊築爲荊轲壯行。”
“啊?”始皇帝大不以爲然。“築聲柔媚如此,難道會出于暴徒之手麼?”
“陛下,擊築者與陛下近在咫尺……萬—……”
始皇帝這才冒叫一聲:
“高漸離!”
高漸離一驚之後,坦然作答:
“唯,我就是高漸離。”
“陛下!”蒙嘉以手掌從空中劈下,示意:殺無赦。
始皇帝反而笑了。
“好!荊轲敢于亡命,你的築爲他、爲燕太子丹立下過豐功偉績。可爲什麼只有你擊築才能有如此美好的樂音呢?使朕聽築如見美。按秦律,你罪大惡極,朕可以把你碎屍萬段!你的築,連累過你的築,又救了你一命。死罪可免,但……”始皇帝停頓了很久,他是在選擇一個合適的刑罰。“朕要(目霍)瞎你的雙目。還要你天天在朕的身邊擊築,拉下去,行刑!”
高漸離被五花大綁,伏身在一塊木板之上,上下眼皮被四根青銅小鈎拉開,使他的眼球凸出。一堆馬糞燃起的濃煙通過一根陶管直噴高漸離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整整一夜,高漸離的眼睛瞎了,從五彩缤紛的世界沈入永遠的黑夜。多麼恐怖啊!在他被松綁的時候,他不得不以手扶壁去尋找自己的築,他在那個濃煙之夜所想到的是一個字:死!毀築絕聲而後自盡。但當他摸到細滑的築頸和圓潤的築肩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燕妮!他感覺到了燕妮那粉頸、那秀肩、那酥、那細腰、那豐臀、那……他情不自禁地從心底裏湧出一
柔情。他的手無意中觸響了一根弦,發出一個短暫的“角”音,眼前好像閃現出一線陽光。他那根擊築的竹片竟會自動跳進他的右手掌心之中。他席地而坐,開始擊築,使他感到意外的是,像是沒有失明時那樣准確。是呀!以前我也不是靠眼睛擊築的,以前我也不是靠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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