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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裏

第4小節
畢淑敏作品

  [續阿裏上一小節]就先不發了。明天就種,現在正是高原上最暖和的季節。”我鄭重宣布。

  剩下的時間,幹什麼呢?

  高原的夜晚,很長很黑。

  我們不能到外面遊蕩聊天。一是有狼二是怕老協說影響不好。三個人經年累月活在一個屋檐下,誰家裏有什麼事,小時候有什麼經曆,早已在無數次晾曬後再無一絲新鮮的shui分。

  “打撲克吧!”遊星不知從哪摸出一副牌,鍍著塑料膜,十分精美,顯然是籬笆那邊的貨se。高原師裏極少見。

  “哪來的?”我問。“這是四舊。”我補充。

  “我一不能偷二不能搶,只能是人家送的呗!”遊星挑戰似的把牌洗得像旋轉風車,“這是新的。”

  蘆花好奇地撫弄著牌。

  遊星幹脆做出要把撲克收起來的樣子。

  我要堅持不讓玩,除了顯出膽小,也會失去群衆。“玩吧!不過咱們把燈熄了,打著手電玩。要是萬一老協來了,咱們就裝睡。”我咬著牙說。

  大家相視一笑。共同去做一件詭秘的事情最能增進友誼。

  蘆花不會任何一種打法。我們從“爭上遊”開始。

  突然,有人敲門。

  我們立即屏息,熄了電筒。窗簾原本就掖得嚴嚴實實。只要我們堅持住無聲無息,敲門人就應該以爲我們睡下。自動離去。

  來人不急不惱,徐緩然而頑強地很有風度地敲著,大有鏖戰到天亮的氣概。

  “誰這麼討厭!我去看看!”遊星用哈氣吐出這句話,蹑手蹑腳地從窗簾縫往外瞄。

  這能是誰呢?年輕的軍人,是絕不敢在這種時分私闖女兵的深閨。號稱中xing的老協倒是時有巡察,但他會在半裏地外嚎得震天響,以示自己的冰清玉潔。

  其後的情景,卻是我再也想不到的。

  遊星突然把五個手指頭一個關節一個關節地伸直,紅的桃心黑的桃心(簾縫的月光將它們染作皂灰)像被扇子扇著,一片片墜地,又柔韌地彈跳起來,像一塊塊破碎的氣球皮……

  遊星腳不點地閃到門前,風一般撲到外面,卻沒有忘記把門重重掩死。

  我和蘆花呆坐在黑暗中,看著地上和手中的牌……

  片刻之後,遊星又折返回來:“周一帆,把你的喝shui杯借我用一下。他渴了。我的杯子在別chu。”說著,不待我應聲,擄了杯子,又到自己盛白砂糖的罐頭盒裏掏了兩把,沏了shui,雙手端著往外走。

  “來了客人,叫屋裏坐吧!”蘆花拍著chuang單說。

  “外邊挺好。”遊星頭也不回出去了。

  屋外是什麼人?惹得尊貴的司令員的千金誠恐誠惶?

  “你去看看。”我指示蘆花。

  “是個男的。”蘆花探回來。

  我點點頭。意料之中,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同xing已不會使人如此振奮。

  “這個人我見過。最近常來找遊星。這副撲克就是他送的。”蘆花像往一堵危牆上加磚,一句一斟酌,很小心地補充。

  我感到一種異樣的氣息撲向我們這一對半紅。

  “好像是個老百姓。”蘆花沒多大把握地說,“總披著皮大yi,瞅不大清楚。”

  這倒有點奇怪。遊星縱是談戀愛,軍營內多少英俊潇灑的小夥子盡可以挑選,爲什麼偏相中了一位老百姓?

  “我得去看看。”班長的職責使我義不容辭。

  五月的高原之夜,甯靜淡遠,冷寂的天穹藍得像一塊碩大無朋的寶石。寶石的邊緣有犬牙交錯的裂隙,那是被雪feng針芒樣的尖銳所剔開的,高原的夜空之上,一定有一只巨大的藍seshui囊,它在午夜時分悄然崩毀,無數gu晶瑩的藍湯傾瀉而下,浸泡著冰雪,浸泡著歪風,浸泡著赭石上的苔yi和螞蟻細小的眼睛……

  無所不在的藍光妨礙了我的眼睛,過了一刻才在遠地中找到他們。遊星像一團藍se的星雲,發出竊竊的低語和無緣無故的笑聲。她的額頭像藍se瓷器,反射著柔光。她微笑的時候,牙齒是藍se的,好像剛在春天裏嚼過馬蓮花。她揮手的時候,指甲也是藍se的,仿佛用矢車菊花瓣染過。她的眼白也是藍的,像高原最深遂的湖泊……

  那個男人倚在一束斜打的燈光chu,個子不高,但很筆直。穿著皮大yiyi領隱沒在半豎起的領口內,看不清有無領章。燈光勾勒出周正的鼻梁和緊抿嘴角的下巴……一張很強韌的臉。

  他確實是個老百姓。因爲他沒戴軍帽,留著看似隨意實際很講究的發式。

  就是這個男人使遊星變得jiao柔婉約,我不由仔細盯了他兩眼。

  遊星還我杯子。杯底還殘留著厚厚一層尚未化完的白糖。戰士每月的白糖定量是很苛刻的,遊星這一次大約用去了月供給的一半。

  不知道阿裏高原的土地算不算肥沃,這裏從來沒有人工種植過作物。向陽的山坡上偶爾披挂著萎瑣的地yi,實在說明不了什麼。我們三個女兵,種下了這塊荒漠有史以來第一株葵花——來自亞熱帶的種子。

  此後的日子,我們天天趴在那塊土地上看。億萬年的永凍土層,被我們用鏟焦炭的平頭鍬翻開表層之後,很快又愈合成堅硬的盔甲,看不出一絲孕育生命的迹象。

  大相無形的高原啊!

  高原的五六月之交,很難說清它的時令。正午時分,已覺出微煦的暖意在半空缭繞。寒涼的地氣像一塊森然冷玉,平行地向地心深chu沈去。要是忽略掉突襲而來的暴風雪,基本上相當于平原冬未春初的日子。

  然而那些跋涉過萬shui千山的種子們,大智若愚地潛伏著,猶如最有耐心的士兵。

  要不是蘆花再三告誡,遊星一定會刨開泥土把種子摳出來瞧瞧。好脾氣的蘆花在其它事上通融,惟有種地,像真正的老農固執堅強。

  終于,向日葵探出一片極小極小的葉子。我們圍著火柴頭大小的瑩瑩綠se歡呼跳躍,然後馬上就心慌氣短,捋著太陽穴蹲在地上。高原缺氧,原是禁不住手舞足蹈的。

  “葵花長得太慢。以後我每隔三天看它們一眼,也許才能覺出點變化。”遊星說。

  葵花先伸開兩瓣對稱的葉子,像肥厚的小巴掌,仿佛想從高原的天空掬走點什麼。然後突然在某個早晨挺直腰肢,前仰後合地向上攀去。

  我們澆shui施肥,但它們並不加速長大以報答我們的苦心。蘆花歎了口氣說是缺太陽。營房設在大山的心口,據說是極有戰略眼光的選擇。一旦發生戰爭,敵機偷襲時,會一個跟頭撞到嶙峋的山石上機毀人亡。

  也許將來打仗時,我們可以占個大便宜,但和平時的向日葵很不茁壯。它狂熱地崇拜太陽,每天從東方剛露出迷蒙的白se,就傾倒身軀朝拜,猶如一枚枚彎曲的綠釘。

  高原是地球上距太陽最近的地方。高原的陽光最清潔最純粹,像一面面閃亮的銀箔。

  高原的陽光雖然明亮然而冰冷,極白極尖利的亮線松針似的射向你。皮yi被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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