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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飛北飛

第3小節
畢淑敏作品

  [續北飛北飛上一小節]。院子裏站著並未走遠的林白駒,屋內的大聲喧嘩,他都聽得一清二楚。他一拳砸在江唯遠結實的肩膀上,發出敲門板一樣的聲響:“真有你的!我們做個好朋友!”

  江唯遠冷冷地看著毛巾大王的兒子,馬不停蹄開始思忖:面試通過了,僅僅是開始。後面還有繁複無比的身ti檢查,聽說連全身的汗毛有多少根,都有統一的規定。你這副吃高粱米黑豆長大的骨架,能跟人家吃nai油面包的闊少爺比嗎?對!別的不管,先找個好住chu,美美吃幾頓飽飯,才能經得住那些精密儀器的檢測。他不無遺憾地想到:金梳子又要撅斷幾根齒了。

  江唯遠的金梳子卻一直保存下來。毛巾大王的兒子熱情地邀江唯遠同吃同住。江唯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一番好意。他的半截金梳子,誰知還要派多少神鬼難測的用chu,毛巾大王的錢,不用白不用!

  江唯遠和林白駒都順利地通過了所有檢查。

  在昆明進行了政審,凡同共産dang稍有瓜葛的都被清洗。然後,飛赴印度的拉合爾,開始了初級飛行訓練。結束後,在加爾各答坐船,經印度洋,紅海,蘇伊士運河,地中海,直布羅陀,大西洋,到達美guo東海岸。在那裏完成了極嚴格的中、高級飛行訓練教程。

  他們卻終于沒能趕上打日本。學成回guo之際,正是抗日戰爭進入全面反攻之時。養兵千日,成敗在此一舉。年輕的鷹們扇動著鋼鐵的翅膀,焦躁不安地在印度孟買一再待命。

  “爲什麼不讓我們回guo?”江唯遠恨透了周圍美麗的熱帶風光,他渴望東北那廣袤無垠的白雪黑土。

  “我們已經勝券在握。沒有你們回去,日本鬼子也一定會被趕出中guo去!”前來接應他們的空軍大隊長嚴森然song有成竹地說。

  “難道我們學的這一身本領,就只能去開民航嗎?!”飛行員們摩拳擦掌,手心徒勞地滾燙。

  “有用得著你們的時候。”嚴大隊長意味深長地說。

  江唯遠覺得自己成熟多了,大隊長卻未見其老。他屬于那種你無法想象他小時候模樣的人,仿佛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頭發依舊雪白。白是有極限的,全白之後便不再顯示蒼老,而平添儒雅風度。

  終于,他們等到了抗戰勝利,內戰爆發。他們駕著“鐵馬”飛回了中guo本土。

  “鐵馬”是xing能最新、最優異的飛機。飛行員愛他的鐵馬,無異于一個寡女人愛她唯一的兒子。上feng一聲令下,“鐵馬”收疆,江唯遠被調去開運輸機。運軍火,運炮灰,運接收大員,運太太小jie,像一個忙碌的車夫。他與林白駒同屬嚴森然的大隊,平日也極少碰面。

  1947年早春,乍暖還寒的西安城。

  己晉升爲上尉的江唯遠,漫無目的地在機場邊閑逛。他自北平運送通訊器材到這兒,原定下午返回,不想飛機故障。機械師擺弄了半天,兩手一攤,表示今天修不好,明天也不一定,後天才有把握。

  那就等吧!飛行員四海爲家,就像長途汽車司機,車抛了錨,你有什麼辦法?

  一架運輸機正在裝運物資。一片片豬肉扇一筐筐新鮮蔬菜,還有shui果魚蝦,正絡繹不絕地往機倉裏填塞。

  江唯遠想,不知又要犒勞何chu的美guo顧問。都說中guo人重吃,其實美guo人到了中guo,才是真正的饕餮之徒。

  突然,他看見全身飛行裝束的駕駛員走了過來,飛行帽下散落的白發分外觸目,是嚴森然大隊長!

  空軍的官銜值錢,比之陸海軍,大隊長已是很顯赫的職務。他qin自飛這架運輸機,必有特殊使命。

  “大隊長,您這是飛哪?”行過師生與上下級的雙重禮節,江唯遠忍不住問。

  嚴森然略微頓了一下。飛行紀律,不該你知道的絕對不應打聽,這是他一再訓誡學生的。但今天,他正要執行一項委員長qin授的飛行任務,很得意。江唯遠又是他最喜愛的弟子之一。

  嚴森然微笑著說:“飛延安!”

  飛延安!這不啻在江唯遠頭頂上扔了一顆重磅炸彈,新舊記憶騰空而起,碎片紛紛落下。西安延安,共同一個平安的安字,卻爭鬥不息,冤冤不解。同是中guo人,這到底是爲什麼?江唯遠是dangguo軍人,dangguo告訴他,延安是青面獠牙的魔鬼,延安有嗜血成xing的共dang。壁壘森嚴,他聽不到延安說什麼,強烈的好奇心,使延安成爲一個巨大的謎,3月19日,胡宗南的第一師第一旅攻入延安,“陝西大捷”的戰報頻頻傳來,這謎不但未見揭破,反而更籠上了撲朔迷離的煙塵。傳說延安有一座異常豪華的舞廳,菲律賓紅木地板,共dang頭目擁有如雲的豔姬,終日歌舞不休……江唯遠雖未去過延安,但他飛過黃土高原。在飛機上鳥瞰,溝壑縱橫如占蔔的gui板。他無法想象在那黃土中,會有一座美妙絕倫的舞廳!更有說共軍雖已在陝北被全殲,但至今不見一個活的俘虜兵運回。當地所設的俘虜營,都是胡長官自己的兵士裝扮的……

  謠言像兆豐年的瑞雪一般紛飛。

  “您這是……”江唯遠不敢貿然追問,便半吞半吐地看著屁gu上打了紫印的豬肉扇說。

  “胡長官從延安給委員長發報,要求送些給養。”嚴森然回答。

  機場外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像粗野的農婦在抽打犯了過失的孩童,脆而狠。爲慶祝陝西大捷,當局明令西安所有商店居民均懸挂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並燃放爆竹煙花。

  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硝味。

  “我的飛機需要維修,呆著也是呆著。大雁塔小雁塔早玩膩了,我想跟您到延安去玩玩。”也許是靈機一動,也許是蓄謀已久,江唯遠故作突兀地冒出此話,仿佛完全是興之所至,口無遮攔。心卻從腔子裏浮遊到太陽穴,在眼睛後面砰然作響。

  嚴森然蓦地想起了那個腰裏紮草繩的青年。“你們不收我,我投延安去!”他收下了他,這就改變了這小夥子的一生。現在,延安被徹底征服了,讓這只dangguo氣字軒昂的鷹,去看看延安吧!就知道他當年幾乎犯下一個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就知道他的恩師怎樣將他從懸崖邊拉上坦途,而成爲他一生精神上的教父!

  嚴森然的下颔微微點了一下,算做答複。

  江唯遠竭力抑製住歡喜,顛顛地跑上飛機,與蔬菜魚蝦爲伍。

  運輸機挾著巨大的轟鳴,在黃土高原上空平穩的飛翔。無盡的feng巒像姜黃se的駱駝群,呆滯地蹲踞在蒼涼的大地上。

  這是黃土高原的早春。向陽的坡坎上問或出現若有若無的綠茸,瞬息之間就被甩到浩森的天穹。飛機極平穩,仿佛神話中的魔毯,除了青菜葉羽毛似的輕微顫抖,幾乎覺察不出飛機在飛行,江唯遠深切地感覺到了高超飛行技術後面的xing格——沈穩老辣果決。就像從人的筆迹能判斷出人的品xing一樣,飛行是駕駛員留在藍se天幕上的書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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