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生生不已上一小節]呢?”他溫和地問。
“上學去了。她的頭疼得很利害,我們說不要去了,她還是要去。她說她沒有病,就是缺覺。我們來給她拿檢查報告。”喬先竹說。她的眼淚像快要死滅了的蠟燭一樣淌下來,粘結在臉上。
老姜把單子交給袁大夫。
“你們怎麼坐在這兒呢?又涼又擋道。”袁大夫想把他們搬到一邊,兩個人像麻袋一樣死沈。
“我們拿了報告單,就一邊走一邊看。走到這裏,正好看完,我們就一屁坐在這兒了,再也走不動了。醫生,你既然能沒見人就知道我家小甜有病,你一定能治得了她的病,你救救她,救救她吧!”喬先竹揪著袁大夫的
服,不知內情的人,以爲這女人要和醫生打架。
袁大夫仔細地看了一眼報告單。第一個感覺是運籌帷幄的欣喜。果然不出他最初的判斷,這女孩患有極險惡的腦腫瘤。
一個老人領著一個男孩小心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好像小船繞過江心的黑礁石。喬先竹突然歇斯底裏地狂叫起來:“我恨你們!你們的孩子爲什麼一個個都好好的,我的孩子爲什麼要得這樣的病?爲什麼!這不公平啊!老天!”
“起來!起來!”袁大夫厲聲喝斥他們。“你們不能總在這裏傻坐著!你們怎麼說還是個大人,記住還有孩子呢,病在她身上,她才是最苦的哪!”
兩個人乖乖地像木乃伊似的站起來,臉上仿佛大夢初醒的樣子。
是啊,還有孩子。
“我們該怎麼辦呢?袁大夫?”
“把孩子送到醫院來。陪著她。然後看看我們的運氣吧。”
袁大夫走了,白大褂下擺像紙鶴似的飛舞著。
沒有
,只有半截身子像被掰斷了的蘿蔔,齊刷刷地浮在半空……
還是有
的,把自己的腦袋拼命往後仰,
就像蒲公英似的飄起來,她的頭就消失了,下半截身子樹樁一樣立在地上……
這一切當然令人恐怖,但是也挺好玩的。這是哪個小朋友都沒有見過的景象!等我病好了,一定好好地給大家說說這件怪事。就怕他們不相信……
小姑娘靜靜地躺在慘白的上。因爲腦瘤的壓迫,她的眼珠開始像夕陽似的下沈。世界便像
蛋被切成了兩半。只要她的頭痛不發作,景象非常奇異。
喬先竹和丈大膽顫心驚地陪伴著女兒。他們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凝固下來。悲痛沈澱在他們的骨髓,不知道還有多少酷烈的苦難在等待著他們。
“爸爸,我就要死了。”小甜很清晰地說。她的聲音依然纖細,好像金剛石刀鋒在玻璃上畫出筆直的紋路。
“小孩子,別瞎說!什麼生呀死的!你知道什麼?不過是有點小災小病,用不了幾天就會好的!”老姜狠狠地說。他要是不這麼凶狠,就抑製不住嗓音的顫抖,他剛開始不敢對女兒發脾氣,他想孩子以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得後悔一輩子。
“你要是真心疼孩子,就騙她吧。糊糊塗塗地死,比明明白白地死,膽子要大點。沒准這病還能醫好呢。”喬先竹說。
“這病是治不好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不要有幻想,幻想只會使最後時刻真的到來時,你們更加痛苦。”袁大夫淳諄告誡他們。
“照你說的,我們就剩下等死一條路了?那還要你們幹什麼?要醫院幹什麼?”喬光竹血紅著眼,瞪著袁大夫。
袁大夫悲憫地看著他們。無論病人和他們的家屬怎樣惡語相向,他都不會計較。醫學其實是一門十分蒼白的學問,它絕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強健有力。世上有許多病,醫學可以非常精確地描繪它們,猶如毫發畢現的肖像,但是醫生們望洋興歎束手無策,這些病就叫做不治之症。
“我們給孩子輸血!輸腦漿!輸骨髓!爲了孩子,我什麼都願意掏出來。就從我身上抽!”老姜露出兩只旋起青筋的胳膊。
袁大夫輕輕地把他擋了回去。“這又不是二十四孝,可以割療
。人肉有什麼?和豬肉的營養成分是一樣的,還沒有豬肉好吃。我們會盡力而爲的。延長生命,減輕痛苦。”
喬先竹恨這個冷若冰霜的老大夫。可是又不敢得罪他。畢竟他是這所醫院的外科權威。
“那我們走!轉院!上北京!把家賣了也要給孩子治病!”老姜沒有妻子那份心機,暴躁地跳起來。
“我不許你們走!”袁大夫冷峻地說。“孩子腦子裏的那個瘤子,只有薄薄的一層膜,像涼粉一樣軟。任何一點顛簸,都會把裏面裹的東西灑出來,事情就變得不可收拾了!腦袋是什麼?腦瓜腦瓜,腦袋就是一個瓜!這個瓜能裝多少東西是有一定的。瘤子就是一個爛菜花。它有根,會不斷地長大。腦瓜裏就那麼一大點地方,瘤子一大,別的器官就被壓成了一摞紙片。等到瘤子長到了和腦子一般大……不和你們說了,說了你們也聽不懂。總之,你們如果一定要走.孩子就會立時死在你們的懷裏。”
袁大夫毫無抑揚頓挫地說完這一席話,匆匆走了。他有許多病人要看。有的醫生是憑態度殷勤出名,袁大夫只憑醫術。
走出很遠,袁大夫又回來囑咐道:“這孩子快抽風了。”
啊
喬先竹和老姜先渾身*攣了起來。還有多少罪過在等待著這個孩子啊!
袁大夫深入淺出地向他們介紹了將要發生的癫痫大發作。深入淺出真是一件極殘忍的事情。他把一個深奧的你不理解的可怕現實,描繪得那麼簡單明了。像一碗邪惡的清,把你所有的希望都溶化掉了。
老姜和喬先竹真想把醫生掐死。可實際上他們卻圍著醫生忙不疊地問:“有什麼辦法嗎?”
“趕快叫護士用鎮靜劑。把她的手腳按住,以防骨折。爲了保險起見,把她的手腳捆在病上最好。”
袁大夫說得非常平靜,好像在傳授一道美味佳肴的烹製方法。老姜雙手扶著袁大夫,像滔天洪中抱住了一棵老樹。他作出垂危病人的家屬在這種情形下能擠出的最好的笑容,說:“我們信得過您,把孩子的腦子就托付給您了。您把它給打開,把那個瘤子給割出去。哪怕孩子就此傻了,癱了,我們也一輩子念您的好。”
袁大夫不屑地擺頭:“你以爲你孩子的腦瓜真是一口箱子,想打開就打開想關上就關上了嗎?腦子裏的每一塊都是非常重要的。除非是啞區……”
“啞區不就成了啞巴了嗎?”老姜積極地嘴。其實他是不該打岔的,但他想顯出對大夫的講解都心領神會,希望執掌孩子命運的醫生能對自己說得再詳細一點。
沒想到袁大夫火了:“誰說啞區不好?要是瘤子長在啞區,切掉就是了,危險要小得多!爲什麼叫它啞區,就是有它沒它一個樣。你家孩子的瘤子長得不是地方。如果把瘤子切除,就像從地裏把一個蘿蔔拔出來,要拖出一大砣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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