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送你一條紅地毯上一小節]怔地看著我,臉上毫無表情,深潭似的眸子裏,蘊籍著一種十分複雜的情緒,起碼是當時年少的我,所不能理解的。
我什麼也沒說,轉身回屋去了。
那天夜裏,我受了風寒,正兒八經地病了一場,也顧不上打聽二花這件事了。等我病好之後,事情已經按照的預計,驚人相似地進展到了尾聲。張某遠調西北,對象告吹,他急需人料理家事,照顧幼女,在北京卻再找不著對象。
一直按兵不動,直到他臨行的前幾天,才托人提了二花的事,張某連人都沒見就同意了。二花托上海阿姨代筆,給老家的人報了喜訊。
“那個張某到底是什麼樣子?”我問上海阿姨。
“勿曉得。看二花淒淒慘慘那個樣子,瞎麻醜怪的也說勿定。”
不能吧?!我滿腹狐疑。到了二花臨上火車的那一天,我自告奮勇地去給她送行,算是見了張某一面。精明的上海阿姨,這回是大錯特錯了。那張某非但不是瞎麻醜怪,而且是極英俊、極潇灑的一個青年軍官,前還挂著朵光榮支邊的紅花。
不管怎麼說,也算對得起二花了。後來,二花從西北給我家來過幾封平安信,
連拆也不拆,就丟到一邊,還是我偷著看的。本來嘛,像這樣的善舉,
不知行過多少回,一件件都要追蹤複查,還不把她累死了!
多少年過去了。小狼長大了,張文成了腰纏萬貫的富商。但沒有,就決沒有他們母子的今天。無論張文怎樣飛黃騰達,在我眼裏,他永遠是那只嗷嗷待哺的小狼。
下雨天,商店裏的人不多。張文和大紅,像一對閑散的情侶,從這家商場逛到那家商行。鈔票流似地潑出去,他倆手上卻難得拿什麼貨物。他們像兩條機警的魚,在商品的江河湖海中巡遊,謹慎而果決地挑選著h市缺少而這裏又物美價廉的商品。交錢、取貨,立刻縫成郵包,從最近的郵局發出,然後又兩手空空地開始一輪新的選擇,再次投入全部智慧與熱情。商人對于商品,有一種農民對于土地般發自內心的眷戀。
對于常見的貨源,張文已經沒有多少興趣了。他要做幾宗未曾做過的買賣。只有貨全,才能吸引顧客。有幾個人是在家裏寫好了報告撥出了預算才上商店的?購買常常是在熱烈而失去理智的情形下面做出的蠢舉。一個好商人,要善于利用甚至事先製造出有利于産生蠢舉的機會。貨全就是一個極端重要的因素,也許爲買一根針而走進店門的顧客,出去時抱走了一臺電視機。不是連百貨大樓這家京都最大的百貨商場,也賣一分錢兩枚的細別針嗎?勿以善小而不爲。這是誰說的?孔老二嗎?應當給它改一個字:勿以利小而不爲。聚沙成塔,積腋成裘,再偉大的富翁也是一分錢一分錢地攢出來的。
“那是什麼?”大紅又驚呼起來。遠有一朵五顔六
的花,走近才看清是用彩
的塑料書皮綁紮而成的。
張文見過這東西,一毛錢一個。此刻卻突然動了心。他買下五百個,隨手寫了張“零點三零元”的紙條,夾在最上面書皮的襯裏中。
“這個價,是不是太狠了點?”張文寫下的標簽是對店裏夥計的遙控定價,大紅遲疑著,不肯將郵包縫起。
“你呀,哪都好,就是心軟。所以世界上的大財閥,多半都是男人。”張文不悅地說。
“都是包中小學課本的,賺孩子們的錢……”大紅堅持著。
大紅是張文的老板娘,在生意上,有更大的否決權。而張文不過是一個夥計。雖說是身份特別,夥計終究還是夥計。
張文隱忍著耐心地指教:“賺孩子們的錢?你見過哪個孩子會掙錢?我賺的是他父母的錢!假如誰的錢都不賺,還要我們幹嗎?怕賺錢你可以不買呀,爲什麼偏用塑料書皮?你可以用牛皮紙、舊畫報,也可以什麼都不包。”
大紅被教誨得嗫嚅起來:“我是怕定高了,不好賣。”
“小傻爪!”看大紅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張文的口氣放緩和了,“說實話,這個價錢,是爲那些最心疼孩子的家長預備的。獨苗一個,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與衆不同,只要孩子高興,再貴他們也會掏腰包的。可光賣給他們不成,一則銷量太小,二則一個兩個地賣,縱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這錢也賺得太麻煩了。我今晚就寫信,吩咐店裏的夥計,等書皮一到,就拿上到h市各中小學校去征訂,由我們購入,由他們包銷,統一計進孩子們的書本費中去。這樣一來,咱們省了事,窮教書先生們可以賺點提成的外塊。價錢上咱們適當讓讓,家長有商店裏每個三毛錢的價碼比著,也會覺得是件便宜事。怎麼樣,這樁買賣,做得過兒吧?”
大紅服了。飛針走線地開始縫包裹。“不過,時間一定得趕在九月一日之前。要不誤了節氣,一耽擱就是半年。”她突然想起買服要趕時令,忙著提醒張文。
縫完包裹,該去郵寄了。張文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對大紅說:“你這是頭一次出遠門,該給你挂個電話。”
“你等我?”大紅驚喜地問。張文含笑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叫你讓夥計們明天就開始征訂書皮,把結果用電報告訴我。”
大紅答應著,蹦蹦跳跳地走了。
大紅一走,張文覺得自己少了一雙神奇的眼睛。也許是女人的特,大紅對顔
、質地、式樣、價格這些商品因素,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她能時時變換自己的目光,使自己與想象中的顧客相適應,代他們挑選,代他們斟酌,代他們決策。他憑著直覺做出的判斷,往往較張文絞盡腦汁推導出的決定更爲高明。
缺了這個得力的助手,張文不再對某一類具的商品做研究,他開動起自己的感官,從整
上去
會北京的商場與別
的異同。
“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話……”他爲自己這個不倫不類的比喻感到好笑,但又覺得它恰如其分,不願輕易改動,“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話……”他的思維沿著軌道飛快地運行著:那麼?”州的店鋪像是男扮女裝的旦角,有著大多的脂粉氣;上海的商店則像一個西服革履的闊少,洋氣十足,卻又有遮擋不住的局促,大上海委實是太擁擠了。唯有北京的商場,雍容富貴,器宇軒昂,像一個躊躇滿志的人到中年的家幹部!當然,它也有缺點,肚子腆起,面孔冷淡,缺少活力……那麼,他自己的商店像什麼呢?像一個強壯膘悍生機蓬勃而又富于野
的山地小夥子!他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終有一天,小夥子會成長爲博采衆長,傲視西北的一條好漢!
大紅回來了,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聽到我聲音,我高興著呢,一個勁誇你想得周到。我還讓我
到你家去一趟,就說你也挺好的。”
張文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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