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趕考的女人上一小節]得如同樂隊。“你爲什麼要帶那麼多筆!”白雀的座位在我後側,我仔細觀察過她的筆,廉價而破損,幾乎每支都纏著膠布。不是醫生所用的那種潔白膠條,而是電工所用的黑絕緣膠布。每一支圓珠筆都像斷
的傷兵。考完後我問她。
“筆的質量不好,只得多備幾份。有一次考試,半截上突然圓珠筆的圓珠掉了……”白雀回答。
“爲什麼不買幾支好筆呢?”
“沒錢。”她很簡捷地回答。爲了感謝她對我的善意,我掏出一支進口的圓珠筆說:“送你。”
她的眼睛爆出隕石一樣的光芒:“謝謝你!這麼好的筆!我女兒一定會喜歡的!”
已經看得見充作考場的中學的校門了。還有5分鍾,我們肯定趕得到了。意志一松弛,嗓子立刻發鹹,好像要吐出血塊來。
“不……跑……了……”我揪往白雀衫。她依舊向前,外
便像帳篷似地聳動起來,牽引著我,帆似地繼續撕開氣流狂奔。空氣因爲摩擦而生熱,火焰似地炙烤著我們。
時正冬季,學校已放假。場上聚著蒼老的考生。
“晚不了……爲什麼……我不……”我堅決地停住腳步。雖然校園裏已籠罩著數倒秒的氣氛,但大家還在自由活動,沙坑旁還有人在仰天吟背,從那裏到教室的直線距離肯定遠于我們。人家不慌,我們爲什麼如此失措?白雀也許已被焦灼燒昏頭腦,奔跑已成爲慣。
“你不跑就不跑吧……但我得跑……”她的臉已漲成柿紅,所有的白雀斑都成爲火葯般的純黑。
莘莘學子們驚愕地停止了最後的苦讀。這不比在馬路上,都是陌生人。
“不好。你不能停下,同我一起跑吧……”白雀央告我。
兩個人跑比一個跑引起的訝異要少。好比一個人獨笑,大家說他精神病,大家一起哈哈笑,就是興高采烈了。
“好……”我用行動響應。
終于跑到那架滾筒前。
對于那個男人的問話,白雀回答:“等車。”因爲全身的血都集中到上,她的臉煞白。
“她是誰?”那個男人並沒有問到我,但他向白雀明顯傾斜的身姿,毫無疑問地在說這句話。
“朋友……沒關系……”白雀咻咻地吐著氣。
我知趣地躲到一邊,趕緊做調整呼吸的動作。許多年後想到這陣狂跑我都後怕,中年人的心髒難以承受這種緊張。當時我只是懊喪地想:我爲什麼要陪她來見這個男人?心跳大約在半小時內無法恢複正常。考寫作,40分是基礎知識,60分是作文,我的創造思維一定會大受挫傷……
那個男人是誰?至今我不知道。因爲同白雀24小時之後就分了手,我永遠失去了搞清他身份的線索。我只聽到他一句話,看到他們相逢時既不昵也不疏遠的表情。
戚?朋友?情人?抑或純粹是錢?不知道。
很多事情都可以猜。我的一位朋友告訴我,有時候,他故意不把一件事情搞清楚,留出地方讓自己猜,猶如裙的頂端騰空,儲存那些最珍貴的盒子。
白雀很快回到我身邊,說“走吧。”
我默默地隨她往考場走去,知道我們的考號相距很近。
“別的已經來不及了。我也沒辦法了。都怪那車。角落。你趕快想一想。”她的眼睛機警地注視著別,片斷的話語像被斬成數截的蚯蚓,每一段都在獨自扭曲。
“什麼角落。”我莫名其妙。
“什麼角落都行。思想的。物質的。行業的或是城市。家庭當然也在這個範圍之內。”她一邊講一邊思索,更向是在對自己講。
我越發昏眩。
前面就是教室了。白雀終于意識到自己語言表述的迷蒙,極爲清晰地對我說:“角落是今天的作文題。”
考試鈴像防空警報一樣尖銳響起。
封好的考卷被挾起來了,好像一枚巨大的二踢腳。宣布考場紀律,老生常談。作弊者將被立即停止考試,驅逐出考場,並報告考生所在單位……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試卷。我揪心如焚地想驗證角落。
監考老師出奇地多。爲維護成人高考的聲譽,他們像密探一樣在教室內飄動。
終于發卷子了。我抖索著掠開前幾張,拽出最後一張印有考試作文題目的卷子,赫然入目——角落。
我回頭向白雀眨眨眼睛,她在我側後。可惜她正從兜裏往外掏那些我已介紹過的圓珠筆。
“看什麼看!”監考人員惡狠狠地叱我。好在剛發卷子,大家都是一窮二白,並無作弊的必要。
吼聲提醒了白雀,她擡起頭,沖我笑笑,交換一個只有我們才懂的眼神。
實在說,角落的提前出現並沒有給我幫什麼太大的忙。諸課程之中,唯有寫作,是最做不得手腳的。那是綜合能力的馬拉松。不過我知道白雀絕非平常人物。
我對白雀的評價,在到過她家之後,才更確實。
第二天我很早到了白雀家。一是我騎車技術不佳,白雀說她領我走一僻靜小路,難得有行人,很安全的。二是我想應留出充分的時間讓白雀去會那個玩滾簡的男人。
“我最怕曆史。我記不住那些年代。它們像蒼蠅一樣,飛行起來完全沒有規律。”我說。
“我更怕。我每天要上班,回來要做家務。曆史是由時間摞起來的。不但發生的時候需要時間,記憶它們也需要時間。我就是沒有時間。”白雀考完寫作臨分手時說。
我一定要抓住白雀,她會帶給我好運氣。
吃罷午飯,我把車打好氣。吃得飽飽、灌足了,像一艘准備遠航的航空母艦,來到白雀家。
“怎麼這麼早,曆史下午四點才開考呢!”白雀正在做飯。
從那些纏著黑膠布的筆,我判斷出白雀貧寒,但她家的簡陋還是使我吃驚。
一間平房,後半爲臥室,前半爲廚房,中間懸一條藍地白花的布簾,權當隔牆。那簾子拉起一半,使我不在意地窺到被子散亂地卷著。
“沒想到你這麼早來。我是夜班。”她翻動鍋鏟,忙著解釋,“天車工,幹活時不能馬虎。”
門口有個籠頭,滴滴嗒嗒漏
,旁邊搭著一根汙白
的口罩繩,不知幹什麼用的。滿牆都貼著紙片,有小學生的田字格紙,有萬能表紙,有舊挂曆的邊角,還有車間的值班紀錄……我看到距我最近的那張紙片上寫著:天朝田畝製度: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
同穿有錢同使……1853年……
我恨洪秀全爲什麼不是1850年或1860年頒布這個製度,我恨寫這些字迹的這張紙。……
每張紙上都寫著年代和事件。這樣這個叫白雀的女人在炒白菜豆腐的時候就想到圓明園被焚,在刷碗的時候就能聯想喪權辱的21條了……
這張紙是小吃店包油餅用的,黃
,薄而脆,香啧啧。它整
還算幹淨,淺藍
的鋼筆字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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