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趕考的女人上一小節]上面,顯出若隱若現的綠。邊緣
因浸了油,(肯定是後濺上去的,若是原本就有油,字便寫不上了),1853幾個數字便透明起來,不甚明白,好像
中幾粒蝌蚪……
我恨那淺上油的一刹那!
當然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咱們就坐在這兒再複習一遍好嗎?我好慌。不知爲什麼,比哪一次都慌。也許是因爲昨天晚上活太忙……不說這些了,你問我吧?”她送給我一沓紙。每個考生都有這種自製的卡片。她倚在學校場的籃球架說。
我看了一眼:天朝田畝製度頒布年代……我從紙的縫隙看到了自己的表,考試之前的時間對每個人都像血液一樣寶貴。1853年,我早就記住了,我不能在這上面費時間。
“還是自己複習自己的好。”我不待她回答,就走向足球門柱。
菜的香味彌漫小小的鬥室。
“怕晚,所以來得早。第一次菜作淡了,第二次往往多擱鹽。”我笑著同她招呼。竭力作出不曾注意到屋內零亂破敗的樣子。
她把菜盛出來,蓋好碗,拿出一條小棉被,像包嬰兒似地把盤子包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留給女兒晚上吃。我們考完很黑了,路又遠,怕餓了她。”白雀說。
“讓她爸爸管好了。”
“不要提他。”
我始終不知道白雀同她丈夫是分居還是正式離異,是誰負了誰。萍利逢,對這個在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男人知之甚少。白雀這句話說得很平靜,我只能推測烈烈的動蕩已經平靜。
臨出門時,白雀把那根口罩繩解下來,把漏的籠頭綁緊。“平日在家,就用個盆接著。出去,就得綁上。不然漏得太多了。”她說。
我們出發了。路的確僻靜,只是七拐八繞,很曲折。侍我們到達時,學校一派寂靜,空曠的場上有麻雀在啄昨日考生遺下的餅幹屑。
我們到得太早。
早才好!容得細細准備!
我把眼光像漁網似地抛灑出去,滾筒被風吹得遲緩旋轉,周圍空無一人。
“那位昨天的人呢?”我問白雀。
“昨天的人?”她吃驚地問我。
“就是……”我不知該怎樣稱呼,”就是角落……”
“他今天不會來的。”白雀明白了。
“爲什麼?爲什麼?”我大失所望,覺得白雀是個騙子。
“你知道……這種機會並不是總有的,很難……”她歉意地望著我。
我拒絕了她共同複習的建議。我發現她學習得很不牢靠。兩個不好的人假若在
中互相鬧著玩,結果比一個人邀遊更危險。
人漸漸多起來,臉多青黃。一月是考試的季節。連續的考試就像連續的比賽、連續的醉酒,連續的房事,榨盡了人
所有的精液。
這是最後一考了。假若成功,就穿越了苦難的峽谷,進入一座嶄新的高原!
我想起曆代苦苦追索的童生,心想自己也快成女範進了。範進也好,畢竟是中了嗎!
忽然又很煩。年代們纏繞在一,仿佛一團凍僵了的蛇。讓我安靜一會安靜一會吧!
白雀走過來,揚著她的那沓紙。
我很想躲開。既然沒有了滾筒邊的男人,我認識她又有什麼用呢?
“我想單獨待一下。”我冷冷地對她說。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蛋。這是我女兒給我的。我說不要,她說每次她考試時我都給她煮,她也要給我煮……我心裏堵得很,吃不下送你吧………”
“我不吃。”我猜她說完蛋之後肯定又要說紙片,我不願同她糾纏。我從小就不願同學習不好的人玩,成績也像瘟疫一樣,會傳染。
白雀手縮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仿佛要在空氣中將那只熟蛋孵成小
。
最後的考試開始了。
所有的考試都是那樣雷同——恐懼、繁忙、疲勞。只是這次的題目出于意外地難,我猜出題者一定是個刻薄的初出校門的大學生,打算把受盡劫難的大哥哥大再剝去一層皮。
啪啪——我聽見兩聲清脆的響聲,一個很帥氣的中年男子把卷子抖得像凍住了的單,大踏步向講臺走去。
嗚!真棒!這麼快就交卷了。衆人稀噓。
“老子不考了?”他把卷子丟在講臺上,悻悻而去。
嗚!真棒!我真希望多有幾個這樣的示威者。然後我更仔細地答自己的卷子。
監考人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罷考者揚長而去,然後更盡職盡責地監視我們,如同超級市場緝拿偷兒的保安人員。
名詞解釋:棗宜會戰。
我完全不知道在我們土上曾經發生過的這樣一場戰爭。我想這一定是那個刻薄的年輕人半夜三更上廁所時突然翻了一下故紙堆。我煩躁地揉著頭發,想把腦漿碾碎然後尋找記憶的顆粒……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那個男人威嚴的斷喝:“你站起來?”
我嚇得一哆嗦,手中的筆連著在試卷上點了七八個點。
我本能地伸直了膝蓋,准備服從監考員的命令,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收緊的網繩聚了過來。
我突然發現,那目光像鴿群一樣,盤旋過我的頭頂,我回過頭:
白雀緩緩地站起來了,黑發汗得像剪紙一樣貼在額頭,每一顆雀斑都像火星在跳動,嘴
蒼白地緊抿著,好像半截白粉筆。細而瘦的脖子從寬大的工作服
領探出來,若隱若現的血管起伏著,好像皮膚下藏著一只藍
塑料絲網兜……喝斥者只說讓她站起來,並沒有說不讓她動,可她的手像枯骨一樣懸在半空——那是一個極不舒服的姿勢,真奇怪她怎麼能一動不動——于是我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在她的手心有一張卡片……
“你是怎麼發現的?”監考人員快樂地詢問如同挖掘到一座古墓。
“從窗外往裏看,叫她防不勝防……”發現者很響亮地回答,全然不顧他曾經宣布過的“要肅靜”。
白雀被驅逐出去。
人們迅速地把頭扭回,重新潛入試卷。無論發生了什麼,時間不會順延。恥辱是別人的,分數可是自己的。
我注視著白雀。她深深低著頭,額發像門簾一樣垂下來,遮嚴她的臉。她順從地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幾支纏著黑膠布的圓珠筆。然後好像無意似地,把手中的紙片丟到地上。
“撿起來。這是物證。”又一位監考員像聞到血腥的鲨魚一樣遊過來。
白雀就在我的腳邊蹲下去。我以爲她會看我一眼。她沒有。她用手掌在卡片上撫了一下,紙片就被汗吸到掌心了。
她隨著監考人員走出去,步履輕輕。好像考場裏睡滿了初生的嬰兒。
她路過我身邊。我希望她能看看我,畢竟我們相識一場。但她更深地俯下頭,好像要去吻工作服的第二顆扣子。我看到她的發旋
,有幾根耀眼的白發。
我知道她不願意見我。在發生了這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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