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女人之約上一小節]落下來,繞過包繞著廠長的那團威嚴空氣,像只小蜜蜂盯在廠長前第二顆鈕扣上面。那是一粒像紀念章一樣沈重而古老的銅鈕扣。
“這個扣子不好,要是我,會選一種黑有大理石花紋的扣子。”
郁容秋很奇怪,這個屋子難道還有第三個女人嗎?她能看到自己大腦屏幕上閃現的字嗎?要不怎麼把自己心裏想的話給說了出來?她可真夠膽大的了!竟敢批評廠長!廠長是誰?廠長是郁容秋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最至高無上的女人。也許有許多女總統女總理比廠長更榮耀更輝煌,但郁容秋沒見到她們。電視裏見過的那不算。郁容秋在電視裏還見過龍卷風和火山爆發呢,同她毫無關系。郁容秋知道全廠的人都崇拜廠長,出身于高級知識分子的家庭,受過高等教育,如今是這樣一家重工業工廠的掌門入。做女人做到這個份兒上,多麼氣派呀!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藏在何?她就不怕女廠長惱羞成怒嗎?
女廠長挺滿意這個開頭。她面試招聘催款員,完全是即席發揮。她被三角債攪得五內俱焚,急等著誰能把錢收回來。她是全廠幾千人的當家人,像無米下鍋的小媳婦,等著用這錢去還帳、買原料,給大夥開工資,買過節發的肉和活鯉魚。
很多人見了咄咄逼人的女廠長就嗫嚅不語,女廠長揮手就把他們趕出了這間華麗的辦公室。這個樣子還想索帳嗎?催款員要先有甯種從氣勢上壓倒對方的勇氣,而絕不能被對方所屈服。
這個女人居然從指責她的服開始,這挺好。從來沒有人指責過廠長的穿著,這套西服還是她出
考察時定做的。
郁容秋靜等了半天,沒聽到那個膽大妄爲的女人再說第二句話,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下意識中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她看一個女人,首先是挑剔她的服。作爲擁有出衆姿
的女人,她對別人的長相很寬容。長相是父母給的,就像出身一樣,但
服可是隨自己選擇。她挑剔過全廠所有女人的眼飾,覺得她們都不會穿
服,她因此充滿了自信,覺得自己很有眼光。但她沒敢挑剔過廠長,廠長不是平常意義上的女人。沒想到,面試竟這樣開始了。
“窮啊!廠裏沒錢。發不出工資。扣子是隨便買的,你說的那種扣子很貴。”廠長隨隨便便他說。
“那種扣子並不貴:……”郁容秋只說了半句,就噤了聲。女廠長已經開始扮演一個賴帳的角了。
“我臨到進貴廠大門之前,先跟廠裏的工人聊了聊,知道您廠子裏雖說困難,可並沒有到揭不開鍋的地步。您看,我這兒有您廠工人的工資條,計算機打的,正經不少呢!不瞞您說,我們廠可真到了山窮盡的地步。發工資那天,沒給大夥兒發錢,發了一個紙條,說沒錢請大家勒緊皮帶堅持幾天,等借回錢就發,先發工人,後發幹部。大夥兒一看,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最苦的是那些退休工人,
腳不利落,頂風冒雨地跑到廠裏來領錢,年歲大了兒女們嫌棄,全靠這兩個錢給自己撐腰呢!我說的就是上個月的事,天氣預報不知您還記得不,我們那兒下大雪,發不下錢,老頭兒老太太這個罵喲,說廠裏蒙騙他們,肯定是把工資存銀行裏賺利息了,又哭又鬧。不怕您笑話,我家還真等著您廠裏還了帳,我廠裏拿這錢發了工資,我拿這工資去買糧呢!我對孩子說,上回你過生日,你舅給你的那十塊零花錢還在不?孩子說在,我沒亂花,我說你真是
的好孩子,這錢先借
用吧。
說話算話,一定還。只要廠裏有了錢,
就還你的,
不會賴你的帳。大天白日的,
哪能是那種人呢?”
郁容秋慢條斯理地娓娓道來,一副良家婦女的忠厚相,話語中卻機鋒四伏。
好!哀兵必勝:女廠長不禁暗暗誇贊。不過她也更爲焦慮,這女人談到廠內的情況,不是事實,起碼目前還沒有到這種地步,但只要局勢繼續惡化下去,誰又能保證那種舉債食粥的情形一定不會出現?
“今天你就是說出大天來,我也沒錢。告訴你,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女廠長惡狠狠他說。要她說出這些話來不容易,她是端莊而矜持的知識女,縱是被逼急了,也不會這樣發泄,但從那些灰溜溜回來的催款員嘴裏,她聽熟了這句潑皮語言。
郁容秋可不怵這個。女廠長咬牙切齒吐出來的話,在她聽來那麼切那麼熟稔。她從小就是被這種語言腌出來的,明知廠長是在模仿別人,也頓覺
熱。
“我要您的命有什麼用呢?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真要賴著不還,咱就去打官司。您這個廠宣布破産,到時候來戴大蓋帽的查封您的廠子和固定資産,拍賣産品,以資抵債。人死帳不爛,這筆錢說到哪,您也是要還的!您這廠長當得挺滋潤,爲了這九牛一毛的事,何必咱們公堂上見!再說,我這回來,是立了軍令狀的。您的命金貴,我的命可是不值錢,您要是真敢賴帳不還,我就敢寫了帖子到散,然後一根草繩吊死在你工廠大門框上!”
“別……別……”不論是作爲現實中的還是假設中的廠長,女廠長都急忙擺動雙手。
郁容秋輕快地笑了,廠長平日的威嚴都被這個動作抹去了,原來是個不禁嚇唬的女人!
看來,她沒有跟潑人吵過架!
女廠長畢竟是廠長,她迅速調整了思路,正襟危坐說:“我縱是有還錢之心,也沒有還錢之力。真是沒錢。人人欠我,我欠人人。要不然我把欠我廠錢的廠家名單抄給你,你能要回多少,全帶回去抵帳。這下總行了吧?”這又是一把討債員們無法對付的殺手銅,女廠長轉贈給郁容秋。
“您甭跟我說這個,我是一家不煩二主。是您欠我的錢,不是別人欠我的錢。我跟旁人說不著。冤有頭,債有主,講的就是這個理。您可以廣開門路,清倉挖掘,俗話說船破了有底,底破了有幫,快沈了還有三百大釘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不然,我給您出個主意,前兩年不是各廠都買了許多庫券嗎?您就把它折給我們算了。反正您留也留不住,還誰不是一還呢,給了我,我們全廠念您的好,我個人更是感激不盡,利率該多少算多少,保證不讓您吃了虧,你要是同意,咱們這就去取
庫券吧!郁容秋說著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樣子。
她雖平日裏常同各人等對壘,像今天這樣滴小不漏地叫板,也著實費了精神。幸好臨來之前多少看了會子報紙,說起來才有板有限。
“庫券沒有了。你來晚了、昨天有人在你前頭要帳,已經給搜刮走了。”女廠長已開始佩服這個卑微的女工機敏的思維和伶俐的
,但她還要逼她一下。外出索債,什麼情況都可能遇到。
“一點都沒剩?不能吧,犄角旮旯裏總還能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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