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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之約

第2小節
畢淑敏作品

  [續女人之約上一小節]肯定有。我想了半天,最後判定這東西只有您有。您先別把話說死。我要這東西也不是爲了自己,全是爲了廠裏。”郁容秋很誠懇他說,生怕蘭醫生一下關了房門,便把白鹿蹄似的腳,橫在門軸chu。蘭醫生糊塗了,不知自己樸樸素素的家裏有雙什麼鞋被這女人看上了並且如此耿耿于懷。

  “到底是什麼鞋呢?”連她也好奇了。

  “‘軍臭’。我想借您的‘軍臭’穿穿。”郁容秋回答。

  “‘軍臭’是個什麼東西?”蘭醫生真糊塗了。郁容秋趕緊解釋:“‘軍臭’就是解放鞋。”要不是蘭醫生當過兵,還真沒chu找這種古老的裝備。

  “大篷車”裝上“軍臭”的輪子,那副尊容,叫人啼笑皆非。

  “你爲什麼要這副打扮呢?”蘭醫生雖說對郁容秋平日的張揚不以爲然,但看到一個漂亮女人鑽到這樣一套不倫不類的行頭裏面,好像紅玫瑰一下變成了狗尾巴草,還不如當初妖燒著順眼。

  “我當了黃世仁了!”她興奮地在蘭醫生家潔淨的地板磚上走來走去,嶄新的解放鞋底留下一行“人”字形的橡膠花紋。

  三角債是一個巨大漩渦,把龐大的guo營企業淹得兩眼翻白。這件事細說起來複雜透頂,簡而言之就是賴帳。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像瞎驢走在一圈沒有盡頭的磨道上。蘭醫生所在廠的廠長是一位幹練的女強人,她最初不願意該人家的帳,結果受害最深。帳面上她有一大筆錢,但保險櫃裏空得能給耗子做窩。眼看連工資都發不出來,廠長組織了浩浩蕩蕩的討債大軍。機關幹部全ti出動,廠長財神爺似地供著他們。買來飛機票,帶上土特産,最後廠長再qin筆簽上一封言辭懇切精深意濃的信箋,懇求對方把拖欠的錢還了。

  沒想到楊白勞如今比黃世仁橫多了!欠帳不還,成了天經地義的事。各路兵馬落荒歸來,只帶回極少的現錢。全廠幾千人的嘴巴要喂,機器不能停産啊!女廠長心急火燎,恨不能用鋼釺把太陽穴打個洞,讓腦漿涼快涼快,想出一個好辦法。

  人一到沒主意的時候,就想起老祖宗的招數。“貼黃榜!”廠長說,“我就不信,我偌大一個廠子,就沒個討債的人材!咱們的幹部,一個個養尊chu優慣了,高貴得不行,哪裏像是討帳的,像新女婿上門,羞羞答答,客客氣氣,還能要得回錢來哇?債主就得像個債主的樣!卑賤者最聰明,我要不拘一格選人材。甭管你是誰,討得回錢來就是好樣的!”

  黃榜貼出來了。底下的工人覺得這是個出頭露臉的好機會,不必一天八小時站在機車旁邊苦熬苦掙。當幹部,出差給補助,還能山南海北地逛逛。就算是討不回來錢,諒也不能怎麼著,大不了還回來當工人呗!真有膽大妄爲的撕了黃榜。女廠長的榜同舊時代的不同,不是揭走了就算完?而是隨揭隨貼,能人多多益善嘛!

  過了幾天,新貼出的黃榜就沒人揭了。聽說對每個敢揭榜的人,廠長都在百忙之中qin自面試。沒有人能過得了這一關,廠長一揮手,你該回哪兒回哪兒,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有人問女廠長是如何面試的,這些落第之人都守口如瓶。

  一時間,誰能加入討債幫,成了一件大榮耀的事。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大篷車”郁容秋走到布告欄前,把黃榜扯了下來,團在手裏,卻又並不馬上離開,用塗著寇丹的指甲,細細地剔殘留的黃紙屑。相當一段時間內路過大門口的人、都看見她站在那裏摳紙屑,不明底細的人還以爲她又犯了作風問題被人抓住,罰在那裏打掃衛生呢!

  郁容秋從來沒有這麼近地觀察過女廠長,她覺得自己在靠近一塊冰,有一gu端莊的威嚴,從這個女人身上逼射而出。

  這是廠裏的外賓接待室,最豪華的房子,女廠長把它當作了考場。郁容秋從來沒有進過這間屋子,滿屋的金屬光澤晃得她睜不開眼睛。雖是自己的廠子,卻有到了外地的感覺。主要是因爲空調使屋裏像秋天一樣涼爽。還有廠長沒有穿慣常的工作服,而是一套質地高檔的西裝。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女廠長正是刻意營造出這種氣氛。店大欺客,你要是連我都不能說服,還想赤手空拳討回錢來嗎?

  兩個女人互相注視著。一個是這個廠的最高領導,一個是最普通的女工。

  女廠長打量著郁容秋。她有許多工人,她不可能都記住他們。這個女人很漂亮。女廠長不喜歡漂亮的女人,她最優秀的女工程師和女車間主任,都不漂亮。她自己也不漂亮。漂亮幾乎是女人事業上的大敵。但廠長很快糾正了自己的思維狀態,這次要不拘一格選人材。價值觀念要整個顛倒過來,因爲索債這件事本身就是顛倒了的乾坤,平日裏選拔幹部要重學曆,這回廠長完全不計較這點,而且私下裏認爲學曆越低越好。學校在教授人們知識的同時,也教授人們矜持與自尊,而這兩條,恰是于索債極不相宜的。還有平日裏要注重表現,這回廠長豁出去了,無論是誰,無論用何種辦法,只要把錢討回來就是英雄好漢。

  女廠長討論過郁容秋的chu分問題,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女廠長記住了這個名字,但她不認識這個人。她盡量使自己公正平和他說:“現在,假設我爲某大廠的廠長,而你是我們廠派出的清欠人員。金額爲一百萬。開始吧。”女廠長雙手抱著時,縮在巨大的皮圈椅內,好像一只肥碩而警dang的老貓。

  郁容秋面對這個威風凜凜的女人,感覺自己像灰塵般的委瑣。美貌、機智、令男人神魂顛倒的手段,這些賴以支撐自己全部自尊的基石,都在頃刻間搖搖慾墜。她從前只在很遠的地方看到過廠長,覺得她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一大群男人簇擁著她,她頤指氣使地吩咐他們,每一句話都是聖旨,在這樣近的位置上觀察廠長,她覺得廠長實在是一個姿se平庸的女人,斑白的頭發,沈重的腦袋,皺紋像一把精致的折扇,鋪滿臉龐……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像一gu輕柔的夜風溜了進來,一位潇灑的小夥子夾著卷宗走到廠長面前,畢恭畢敬地放下,殷勤地打開到某一頁……

  郁容秋看慣了男人們的討好的嘴臉,她不佩服男人,她覺得自己能征服他們。她佩服女人,尤其佩服不用她這種手段征服男人的女人。她呆呆地望著廠長,這是在她有限的生活圈子裏,活得最高貴的女人。

  郁容秋的椅子與女廠長的皮圈椅等高,若論身材,郁容秋還更挺拔些,這樣她雙眼的位置與廠長是在同一shui平,嚴格追究起來,郁容秋的眼珠還要比廠長的眼珠位置高上幾毫米。

  但郁容秋額頭低垂,眼睑半旗似地降著。眼光透過密集的睫毛,仿佛夕陽穿過筆直的白桦樹林。眼波飄帶似地蕩過單人chuang一般寬大的寫字臺,從青瓷筆筒的邊緣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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