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米年型電話鍵上一小節]
“基本正確,並不完全對。那一天,我同蘆鏡並沒有談話,她就走了。我的同窗對我說他之所以喜歡蘆境,就是因爲她的貴族氣質。沒想到貴族小還沒成
,就成了貧民大嫂。他是想借機升到她那個階層,不想讓她下嫁……‘賢妻良母我是再不要了。我休掉的那個鄉下女人就是天天洗
服,我不願再要一個洗
婆。’我的同窗說。後來他們就吹了。這時我面臨一個極好的機會,我可以向蘆鏡提出來了……可是,我終于還是沒有……”
“爲什麼呢?”蘭奇惱火起來。她對生活中所有贻誤時機的人,都不能原諒。
“因爲朋友妻,不可奪。他們分手,這當中沒有我的任何責任,但如果我娶了鏡子,這就有些說不清。我要維持自身形象的完整,現在我意識到了,這是我所犯過的爲數不多的重大錯誤之中的一個。稍等一下好嗎?我有些熱,全身燥熱,讓我把窗子打開……”陌生男子因爲回憶,聲音有些恍忽。
“好的。”蘭奇說,隨著把電話擱在茶幾上。
“爲什麼不開燈呢?”對面的影問。
“剛開始打電話的時候天還不黑,後來黑了,又不好意思放下電話去開燈。黑暗挺好,更容易敞開心扉。”蘭奇知道對方還沒有走回來,很隨便地講。
“誰的電話?”影子移到蘭奇的沙發上,用手輕輕撫摸著蘭奇的發縷。
蘭奇剛想答話,聽筒裏傳來鋼鐵清脆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象有節奏地敲打瓷片。然後是類似在草地上行走的唏嗦聲。拾起話機的喀喇聲。“現在涼快了。讓你久等,很抱歉。”
“沒什麼。你似乎有一間很大的客廳,鋪有地毯,窗戶很多,也許還有落地窗,對嗎?”
颀長的身影按下了蘭奇電話的擴音鍵。黑暗中,那個代表此項功能已經啓動的小紅燈,象一粒火種,閃爍得令人不安。那個低沈而明亮的陌生男子的聲音,便向對著幾百個人做報告似的,在蘭奇的房子轟響。
“你猜測得不錯,這都是家按級別配發給我的。不過是身外之物。”
“我怎麼不知道你的朋友裏有這個人?”影子說這些話的時候,按住了電話上印有“米”字形的鍵,于是對方便聽不到這面的聲音。
“後來我開始尋找女朋友。找得很苦,人家都說我條件高,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是怎麼樣回事,我只想找一個象蘆鏡那樣的女孩,只是她仿佛是一部孤本書。這很奇怪,她明明白白就擱在那裏,我不能去追求,想尋找一個同她一樣的,卻不知遺失到哪裏。後來,甚至到了這種地步,人家介紹女友同我相識後,我成心泡一臉盆服,然後看她如何表現。我現在的妻子,就是立刻伸出手,半縮著袖子,開始幫我洗
服。
把她的
袖都浸
了。那一瞬,我感動了……”
“竊聽別人電話是不道德的行爲。”蘭奇又按住“米”字鍵。那鍵在黑暗中,象黑人女孩子的牙齒,閃著清冷而結實的光。
“這不算竊聽。你不是別人,我們是一個整。但這沒有什麼好聽的,一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幾天不見,我不知你怎麼做起愛情心理咨詢電話這種行當了。”颀長身影把自己的手指也壓在“米”字鍵上,力量大得令蘭奇感到疼痛。
“還要通話很長時間嗎?”他問。
“是的。”蘭奇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放開了壓在“米”字鍵上的手指,但旋即又用半個手掌壓了下來:“難道我不比這個陌生男人更爲重要嗎?”
蘭奇看了他一眼,感到他比回蕩在空中的聲音更爲陌生。
“友誼同樣很重要。”蘭奇冷冷地說。
影子關上了擴音鍵,那朵有生命的小火星熄滅了,陌生男子的聲音從整個房間收縮到蘭奇耳旁。
但是,接不上茬了。好象電影院裏兩位觀衆只顧聊天,當他們重新把精力回複到銀幕上,那畫面竟莫名其妙。
“假如我明天就要死去,你說我怎麼辦?”陌生男子懇切地詢問。
他爲什麼明天要死?他得了什麼病?除了找醫生,你還有什麼辦法?不對不對,他談的是愛,是對蘆鏡的愛……蘭奇迅速地分析著,象優秀的紡織女工把繃斷的線頭——接上。
“首先你明天不會死。你還會做你的司局級。請別驚訝,我是從你的住房和電話這種待遇中做出這種判斷的。蘆鏡依舊做她的醫生,一位很好的主治醫師。你們都有各自的家,按照通常的標准,也很和美。這一切都將按照各自的軌道運行下去。”
“是的,你說得對,我明天不會死。但生命對于人只有一次,我不能總是這樣無止境地折磨自己。這些年來我就象坐在高科技的玻璃幕牆後面,注視著蘆鏡的一舉一動,她結婚、生子……無論她調到哪個單位,我總能打聽到她的行蹤。她坐在玻璃幕的另一面,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我壓抑著自己對那雙黑蝌蚪眼睛的渴望和愛。有的時候很成功,我把這視爲男子漢毅力的一種象征。但隨著歲月的流逝,壓迫越大反抗越甚,我的心在夜半三更之時,一次又一次向我呼叫: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這世界上有一個男人在刻骨銘心地思念她……終于,我對她說了,而她,卻打電話告訴了你!”
他的描述象一部情節跳躍的現代派小說,一切就這麼簡單嗎?蘭奇想,不單蘆鏡會疑惑,任何一個女人都要多問幾個爲什麼,這些爲什麼象懸挂豬肉的鐵鈎,懸挂著正派女人的心。
“請原諒,你只憑著十幾年前的印象,就愛得如醉如癡,總要再講出一點爲什麼!”一種對朋友的責任感,逼得蘭奇把話說得無遮無掩:“不然,總叫人不放心!”
“爲什麼爲什麼!女人爲什麼天天要問爲什麼!愛是沒有爲什麼的,能談出爲什麼的不是愛,只是一道方程式的解!十幾年前當我還是一個毛頭小夥子,象個半酸不苦的青杏時,我就愛上了她。十幾年後當我已逾不惑當上了司長經曆了無數風雲變幻見識了無數女人之後,我還是愛她,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一切嗎!當女人傻呵呵地追問爲什麼的時候,她們恰恰忽視了最寶貴的東西!”
蘭奇從聽筒裏聽到呼呼的喘息聲,仿佛那邊正對著一架高速旋轉的電扇。
“蘆鏡並不漂亮。”蘭奇說。她知道這也是鏡子需要她問的問題。對所有不漂亮的女人來說,這都是一個嗖嗖刮冷風的山洞,不把它堵上,她們永遠不會安心。
“我想同你講一句實實在在的話——當我們一分手,我立刻就記憶不起蘆鏡的模樣。”
“啊?!”蘭奇失聲叫出,天下竟有這樣的男人!
“是的。我不記得她現在的模樣了。記得的是十幾年前最初的印象。文文靜靜,安安甯甯,象一粒包裹在透明泡裏的碗豆,晶瑩剔透宛如淡綠
的珍珠。還有眼睛,那是一對黑蝌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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