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那一步,
它使我的良心
感到了
永遠的欣慰。
——小說中一個人物今天的話
一段開場
教訓多得溢出來了:忠心耿耿的保管員朱老頭爲了守住隊屋門口那棵老梨樹上的大甜梨,把竹扛到梨樹下過夜。半夜裏,悄悄摸過來幾個人,連竹
帶朱老頭一起給移到了旁邊的圓口糞坑上,梨樹枝搖動的聲音驚醒了朱老頭,他趕緊翻身下
——咕咚一聲,朱老頭溜到糞坑裏了。牛糞像泥沼一樣軟軟陷住了保管員的
。
“救命啊——”保管員嘶叫。
幾條人影輕飄飄打他面前過,嚼著梨,叽叽哝哝笑,說:“……不要緊,不深……”
“稍稍冷靜一點兒,就爬上來了……”
咳咳,聽聲音還有女的,這不是知識青年會是誰?
自從知識青年下放到這裏以來,朱灘大隊三天兩頭丟;河灣裏的菱角說是明天可以摘了,可一夜之間全沒了,就像自動沈到河底去了。還有,知識青年們的肚皮大得無邊——“隊長,沒米下鍋哪。”他們說。可是每人每月定量是足足五十斤大米,外加分些紅苕、土豆什麼的;他們燒柴就像燒窯,一個姑娘洗幾根頭發要用殺一頭豬的開
,咳咳!
朱灘大隊分管知青的副書記在公社死乞白賴爭招工名額,說他們大隊的知青能吃大苦耐大勞,虛心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心紅眼亮政治覺悟高(事實上也如此,他們在白天幹得的確不錯)等等,到底讓公社領導聽進去了。幾次招工,公社高擡了貴手——都走了,縣城的和武漢市的都走了。那些年輕人高興得把服,除了身上穿的之外,統統送給了農民,而朱灘大隊也爲此付出了代價:一夜之間少了六十多只老母
。夠了!
朱灘安甯了一年多。
這是一九七五年,正月十五剛過。幾天的小雨一停,冷風一吹,成了冰淩世界;四都是亮晶晶、光溜溜的,楊柳枝不勝重裹,喳喳折斷了腰。
公社的通訊員小黑子騎自行車到朱灘來,一路數不清摔了多少跤。他闖進爐火熊熊的大隊部幹部辦公室,把正在研究工作的幹部們嚇得一跳。
“這麼冷的天氣,你來幹嘛?”
“就是!芝麻大點兒事也是緊急任務,蓋個紅巴巴,叫人跑斷……”小黑于通紅的鼻尖差點掉出了一顆清亮的鼻涕珠子。
“搞利?”
“民兵訓練?打靶?”人們猜測。
“別慌,呃,讓我先暖和過來……也沒什麼,要你們——接受幾個知識青年。”
“啊!”老保管員瞪圓了眼睛。
“公社委根據上頭的精神決定,”小黑子一邊掏文件一邊扼要地流
一般地背著文件內容,“……因爲朱灘管理知青有方,曾取得過很大成績;又因爲本公社各大隊湖多田遠居住分散,招工後剩下的知青分散住在各個大隊不……不太好吧,所以,要把他們集中在幾個大隊。其中有五個分到朱灘。過了春節,即來報到。……都是本縣城的……表現還可以。”
老保管嘟嚷道:“春節早過啦,這也該有個期限:過期作廢。”
書記沈著臉說:“在各大隊有什麼不大好?什麼意思?應該自食其果嘛。”
小黑于招手讓大夥湊近點兒,透露了一個不可外傳的消息,說有一個女知青一個人住一間屋以後,就勾引了一個公社幹部陪她過夜。這是不是不太好?出了問題誰負責?最後,小黑子的一句話擂到了每個人的心窩裏,“看好吧,這個丫頭可是分到你們這裏來了!”
小黑子走了。憑大家夥怎麼掰也掰不開他的嘴。他死活不肯說出那丫頭的名字,因爲這關系到某位公社幹部的名譽。
書記揮手製止了長籲短歎,請各位想想辦法。
還是人聰明,人多智慧多。不一會兒,辦法就拿出來了。首先肯定一點:這次是哪一個小隊也不肯接受的,得讓知青們單獨生活才行。
在大隊土地的邊緣,靠近漢沙公路的那塊兒,不是有一片盡是塘窪窪(人們叫它嬸嬸湖),長滿了野草和雜樹的柴湖林于嗎?手扶拖拉機辛苦一下,不是可以開出幾塊地嗎?雖說那兒遠離大隊的人家灣子,但離漢沙公路近,知青們是非常樂意這一點的。快吧,趕快調動勞力在那兒蓋棟房子,讓知青們一來便住進去。于是,緊接著出現了另一個關鍵的問題,得派一個貧下中農當他們的隊長呀。人們又開動了腦筋。
“鐵柱子。”
“不行。太年輕了,裏面有個騒丫頭呢。”
“朱良有。”
“不行。老實巴交的,壓不住槽。得要有文化、見過世面的。”
“……不行。”
“……不行。”
書記一直在瞟著民兵連長朱仲賢,看人們都不中要害,啓發說:“依我看,可以派一個有魄力的員幹部嘛。”
“我去吧。”朱仲賢站了起來,保持著部隊的作風:挺得筆直,表情嚴肅,語氣果斷。他身子骨高大健壯,眼睛凹在眉骨後,閃著冷峻嚴厲的光,看上去四十多歲。大概是黑森森的連腮胡子遮住了他三十五歲的實際年齡。
“好!”衆人喝彩,卸下了千斤重負。
老保管驕傲地命令兒子:“狠狠教育那些個偷梨賊!樹歪要別,人歪要整!”
民兵連長漠然一笑:好個差事!這就是平日管得寬。過于認真的結果。這麼一來,今後大隊的任何計劃、調撥等等就無法多過問了。既然你書記讓我抓一手刺,好!那就正好讓你看看。民兵連長拿過了名單。上面寫著:
歐光星 男 二十四歲
呂偉 男 二十一歲
趙羅娜 女 二十歲
秋偉宜 女 二十歲
容小多 女 十九歲
——五個,好,來吧!
半個多月的工夫,不僅田整出來了,房子,不是一間,而是一棟(拐著彎的一棟)也蓋好了。朱仲賢讓勞力們統統回灣子,獨自一個人完成刷牆壁的任務——他要消磨時間。還來不了,這幫散兵遊勇。
“你以爲他們和你一樣急?人家在縣城裏過得正舒服哩,看電影,逛商店;——他們的春節起碼有三個月。”朱仲賢提著石灰進進出出,自己給自己消火氣。
又過了一個星期。
朱仲賢一拳擂在桌子上。這世界上簡直沒有方和圓了!等著吧,非把你們剋得頭昏眼花不可!外加扣工分!要是在部隊,他朱排長完全可以給你們記大過分。這季節不等人哪,眼看就要春播了。
田就這麼巴掌大的幾畝,可以不育早秧,到時候便去大隊扯點秧苗來;可這十來畝棉田得靠自己做營養缽①才是啊!朱仲賢急得咬牙切齒,只好一個人一趟趟從灣子裏往柴湖林子拖渣肥。coc1①營養缽:是播棉籽的一種方式。coc2
這天下午,朱仲賢爬土坡時,板車驟然輕松。上了坡,五個新鮮得跟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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