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沈睡的大固其固上一小節]自由和快活。她一頭撞開劉合適家的大門,拼命地擠到前面。立刻,她就被這個與裝小的紙盒箱一般大的、能有人說話的、靠電來支配的玩意吸引住了。
媪高娘悟了被,湊在十五度的昏黃的電燈泡底下,一邊揀豆兒,一邊想著還願肉的事。
她算計著隔一天後就把豬宰了,逢個星期天,招來人一起把它吃完了,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她覺得越快越好,因爲在沒有做之前,相面人所講的耗子精隨時都可能引起一場災禍。如果說開始時她是著信若疑的話,那麼現在,她是確信不疑的了。她越想越覺得那個人的話說得對,她的心也就越著急和發慌;這時,又恰巧趕上一只灰溜溜的老鼠從洞中爬出來,給她看見了。她立刻賠著笑臉,道:
“別生氣,別生氣。後天就給你送吃的。”
果然,那老鼠噌地躥回洞裏了。她再也沒有心思幹下活去,便又坐到炕頭上誠惶誠恐地擺起撲克來。
電視放完了。一屋子密密麻麻的人般地湧出屋子。劉合適扯著楠楠手,一直把她送到家門口。
楠楠闩好門,蹑手蹑腳地走進屋子,她以爲已經睡了。
“楠楠,回來了。”
媪高娘放下撲克牌,打量著孫女:她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抑製不住的興奮和喜悅挂在她彎彎的眉梢和含著笑意的嘴角上。她一把抓過的手說:
“,可好呢,電視,什麼都有。有養
的、有打拳的、還有說外
話的呢!”
“我不愛聽,快睡覺吧。”
“,還有,還有……人和人摟脖
嘴的呢,就是這樣——”
說著,楠楠撲到懷裏,雙手勾住她的脖子,
憨地嘬著嘴
了
一下。
媪高娘笑罵了一句:“長大了不是個好東西!”
“那現在我是個好東西!”楠楠毫不示弱地答道。
對著這個只有十歲的小乖孫女,媪高娘直笑得流出了眼淚。
楠楠今天一點睡意也沒有,她翻來覆去地骨碌著身子,纏著給她講個故事聽。
“我給你講個大固其固的故事,可短呢,你保管願意聽。”那是幹澀無力的聲音。
“那就快點講吧。”清脆的童音在回答。
“大固其固,就是咱這個地方過去的名,那是……”
“這個地方過去的名??”
“是啊,你爸爸可能都不知道呢。”
“它怎麼叫大肚(固)其肚(固)呢?是它的地方跟大肚皮一般大嗎?”
“不是。那是鄂倫春語,它的意思說是有大馬哈魚的地方。”
“嗯,真好聽。接著講啊,。”
“大馬哈魚鱗黑個大,長在呼瑪河裏,可烈獗著呢,一生下子,它就死了。”
“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也聽人說啊。你爺爺那時在呼瑪河放排,在源頭見過許多大馬哈魚死在灘頭上,肚子下的鱗片都被砂石磨掉了。”
“那爲什麼呢?”
“要找到旺的地方産子啊,沒遊到,就死了。”
“那它死時一定很難受吧,它沒生出子來。”
“誰知道呢。好了,楠楠,不講了,困了。”
楠楠也不再追問。她睜大眼睛向上望著,她什麼也沒望見,上面漆黑漆黑的。她便又仰過身子,望窗外,她終于望見了星星,望見了可以消除她恐怖感的亮光,她才敢大膽地打開記憶的閘門,回憶那過去的事……
“釣呀釣,大馬哈,長長的竿,彎彎的鈎。誰要喝魚湯,跟我上這來。”
魏瘋子時常在日落時扛著一根柳條棍,上面挑著從衛生所的垃圾箱裏扯來的汙穢的紗布,一瘸一拐地往塔頭甸子走去。
楠楠和小夥伴總是遠遠地跟在他的後面,悄悄地看他去做什麼。
從小鎮往南走去,是一片碧綠的塔頭甸子。塔頭墩上的青草一撮撮茂盛地生長著,塔墩之間有淺淺的窪。野鴨子和雀時常把窩做在松軟的塔墩上。
魏瘋子每次去都是坐在深草叢中,把竿子在地上,對著碧藍澄澈的晴空召喚大馬哈魚。一次,他發現了一窩野鴨蛋,他興高采烈地抱了回來,一路高叫著:
“大馬哈變成蛋了!蛋能抱了!
能下大馬哈了!”
楠楠他們就跟在後面,一邊跑一邊吆喝:
“魏瘋子,大傻瓜,坐在草堆釣小魚,釣不著小魚碰了蛋,拿回家去煮煮吃!”
他們飛也似的跑,直跑到他的前面,轉過身來,倒著走,七嘴八地對他說:
“你怎麼不去呼瑪河釣魚呢?”
“塔頭甸子再往前走就是呼瑪河。”
“那裏面才有大馬哈魚。”
魏瘋子停下了,愣了半晌,忽然哭了起來:
“呼瑪河不和我好了!呼瑪河不和我好了!”喊罷,就抱頭狂奔起來。一直回到家中,又拎出兩只老鼠,把它們牢牢地攥在手心裏,在院子裏大嚷大叫。
從那以後,小鎮的人們都像懼怕魔鬼似的躲避他。都說他不但瘋,而且讓鬼迷住了,雖然說誰也沒見過鬼。
楠楠奇怪的是魏瘋子爲什麼總捏老鼠。他屋子裏的老鼠爲什麼那麼多呢?他現在怎麼不釣大馬哈魚去了呢?是冬天的緣故嗎?他怎麼不常鬧了呢?
星星仍然鼓著腮幫在唱。可楠楠一點也沒聽進去。映襯星星的還是那藍黑藍黑的天幕。
她又想起了懷德叔的話。懷德叔是和魏瘋子在一個車輛段工作的。去年他來小鎮上買秋菜,說魏瘋子在出事的那天早晨,曾對他講,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許多老鼠圍著他的身邊轉,恐怕要遭災呢。可不是,那天真的出了事!
楠楠想,可能出事的時候魏瘋子一下子就想到老鼠了吧?他現在可能還唯一朦胧地記著那件事。他總捏老鼠,一定是因爲老鼠給他帶來了災難;他家鼠多,一定是他發狠把它們都養起來,然後再手把它們消滅掉。是這樣嗎?
她想得不耐煩了,就轉過身,睡了。
大固其固的夜,多沈靜。風兒不吹,樹兒不動,鳥兒不鳴。塞滿了雪的大山靜穆地立在那裏,立在這廣漠的蒼穹之下。
又是這樣的一天過去了。
星期日終于到了。
一大早,媪高娘就請來了殺豬的。十點左右,小屋裏就到都洋溢著煮肉的香氣了。她今天像給兒子娶
一樣的高興,請來了一茬又一茬人,又感激非常地把他們送出去。她覺得孩子們得救了,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瘋子也該好了,該過正常人的生活了,鬼氣消散了,小鎮複活了!
是的,太值得了。一頭豬,換來了這麼大的收獲,使得人們都高興起來,讓人覺得多舒心啊!
當她送走了最後一批食肉者後,她忍不住哭了。
收拾了碗碟杯盞之後,天也就要黑了。冬天的夜總是老早就厚著臉皮挨過來,才四點鍾,那天就灰蒙蒙的了。火一樣的晚霞,漸漸地消散了。
夜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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