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霧月牛欄上一小節]快步地回屋去找雪兒:“你怎麼沒把的話傳給寶墜?花兒不在牛屋裏!”
“我說了——”雪兒大聲爭辯,“說了兩遍呢!”
“他今天能帶它們去哪片草場?”
“我怎麼知道。”雪兒說,“他晚上回來就知道了。”
“他晚上能回來,可花兒不知能不能回來。”女人不由咒罵起已來的霧月,直罵得嘴角發麻,氣喘籲籲,然後才定下心來想著去尋寶墜。她剛剛換上膠鞋,突然想起丈夫臥炕半月已病入膏肓卻突然奇迹般地能行走,內心甚感不祥,惟恐她出去的這一刻會有意外。雖然對于未來來說,牛比丈夫更重要,但她還是選擇了丈夫。
寶墜的繼父把目光轉向那道白桦木的牛欄。他的眼前閃現出八年前的寶墜。他第一次見到這孩子時就喜歡上了他。他生得虎頭虎腦,很愛笑,生父因爲打草遭毒蛇咬而喪了命。那時寶墜的不像現在這麼邋遢,炕上的被褥拆洗得有皂香味,鍋碗瓢盆絕不存一絲汙垢。他雖然比她小兩歲,還是心滿意足地與她結婚了。那時他們只有一間屋子,寶墜睡在炕梢。由于新婚,他幾乎每夜都要和女人在一起,如果月光好,他就能看清寶墜熟睡時的臉。寶墜每翻一下身或發出一聲夢呓,他都要爲之一抖,覺得已故的男主人的
魂還在角落裏監視他。他曾發誓說要盡快造一座房子,讓已經七歲的寶墜獨自去睡。然而未等他的房子造起來,霧月來臨了。
他們居住的村子三面環山,一面臨。每逢六月,霧就不絕如縷地飄來了。從早到晚,只有正午時分霧氣才會消散一刻。由于日照不充分,所以這個月莊稼長得很慢。人都說連著三四天的霧都難得一見,可他們這裏的霧卻能持續一個月。一些氣象學專家曾來此地做過考察,也終未能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倒是老百姓的民間傳說占了上風。說是三百年前有位仙人雲遊四方經過此地,但見田裏莊稼長勢喜人,牛羊成群,家家戶戶倉凜殷實,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只是很多人家的男人都在罵老婆,罵的又都是一個詞:“醜婆娘”。仙人大惑不解,問了幾家因挨罵而啼哭的女人,她們都說一到六月,陽光燦爛而農事稍閑的時候,男人們就嫌她們醜陋而牢騒不止。仙人一笑,遂將此地的六月點化成霧月,斬首了潑辣的陽光。袅袅霧氣中的女人恍若仙女,男人都少了脾氣,有一種羽化登仙的感覺,消逝的柔情又
淡淡地複活。
寶墜的繼父在那個霧月格外渴望自己的女人。有一天晚上,他們被大霧包裹著盡情地歡娛,寶墜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坐起來看著他們躍動的影子,後來發出嘻嘻的笑聲。寶墜的笑聲徹底摧毀了他的激情,他膽怯地從女人身上哆哆嗦嗦地下來,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第二天早晨,寶墜到牛屋去,他便也跟去了。牛屋裏飄著霧氣,他小心翼翼地問寶墜:
“昨晚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叔和疊在一起。”寶墜認真地說。
寶墜跳上牛槽,解拴在牛欄上的牛繩,這時忽然問:“叔,你們弄出的動靜怎麼跟牛倒嚼的聲音一樣?”
他就是在這一刻躥上牛槽,一拳將寶墜打倒在牛欄上的。寶墜的腦袋重重地磕在牛欄上,“呃”了一聲,然後像一樣瀉倒在牛槽裏了。他當時以爲不過是把寶墜打昏了,于是就抱著他回屋,對正在竈房忙碌的女人說:“寶墜把頭磕到牛欄上了。”
“他是個靈巧孩子,怎麼會磕到那兒?”女人叫著去試寶墜的鼻息,她感覺到了他的呼吸,就放寬心說,“磕昏了,睡一覺就會好的。”
寶墜在霧中一直昏睡了一天。他起來後是又一個霧天的早晨了。他看著一切都覺得陌生,目光呆滯,母喊他寶墜時他也不知道答應。
“你覺得頭疼嗎?”繼父問他。
寶墜看著外面的霧說:“不疼。”
當天夜裏寶墜就鬧著要去牛屋住,他說不能和人住在一起。繼父以爲他不過是糊塗一兩天而已,並未太放在心頭,于是就去牛屋給他臨時搭了一張鋪。寶墜從此開始了與牛生活的日子。他堅持不回人住的屋子。後來他們發現寶墜不斷地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而且貪吃貪睡,逢到有霧的日子就淚漣漣。他們便知寶墜喪失了一部分意識,淪爲一個弱智兒童了。女人爲此哭得抽過好幾回。那時她已懷孕,動了胎氣,所以雪兒是個早産兒。繼父更是悔恨難當,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一拳會葬送繼子的前程。那道白桦木的牛欄在他看來跟屠刀一樣可惡。他不敢把真實的一幕說給老婆,只是默默地把牛屋裝修起來,爲寶墜盤了一鋪火炕。他每天給寶墜送飯,跟他說話,希望能打開他記憶的閘門。三九天北風呼嘯的時候,他幾乎每到半夜都要起炕到牛屋給寶墜的炕填些柴火,順便也喂喂牛。寶墜無法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只能天天放牛。寶墜也喜歡牛,三頭牛的名字都是寶墜給取的。每年的除夕,他一大早晨就來到牛屋爲寶墜換上新
,將窗戶貼上“福”字,還送給寶墜一盞他
手糊的燈籠。寶墜喜歡金黃
的南瓜燈,他就年年送他一盞。夜半吃餃子放鞭炮的時候,他還把寶墜帶到院子,讓他看火花和聽響兒。寶墜樂得忘乎所以,能吃下兩大盤餃子。
雪兒的降生並沒有給身爲父的他帶來任何快樂。因爲他覺得雪兒的誕生與寶墜的病有著某種微妙的聯系。雪兒兩歲的時候,他便喪失了與女人
熱的能力。他不敢再想那件他曾樂此不疲的事。負疚感使他沈默寡言,健康備受滋擾侵蝕。寶墜的母
因爲丈夫的病而討了無數個偏方,最終他還是萎靡不振。她的脾氣便一天天壞起來,整日面目浮腫,不事修飾。當丈夫瘦得已經全然
相的時候,她便張羅著借錢去大城市給他看病。可大夫堅決不同意。說以後的錢都要攢著,留給寶墜治腦袋。女人便落著淚說丈夫善心腸,對原方的孩子這麼好,是寶墜前世修來的福分。
霧氣使白烨木的牛欄顯得更粗了一些。他盯著那道罪惡的牛欄,恨不能將它當成脆骨嚼碎,咽進肚子,把它帶到地獄去。四年前他便傾其所有翻蓋了房屋,使一間屋變爲了兩間,雪兒有了自己的一鋪小炕。他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他希望寶墜能回到人住的屋子,這樣也許會使他的病慢慢好轉。可寶墜昨晚的話卻使他最後的一口氣沒能暢快地吐出來。他說繼父死後還會來個活叔,人住的屋子依然沒有寶墜的位置。這樸素的道理他怎麼就沒想到?可他再也沒有力氣翻蓋房子了。
“寶墜——”他對著那道慘白的牛欄低低叫了一聲。
牛欄在整個牛屋裏于極其顯赫的位置,正當牛槽上,而且是牛屋的中心。它的白
樹皮已經被拴牛的繩子給磨出亮光,但大大小小的黑
樹斑依然清晰入目。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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