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曾寫過一篇題爲《誰飲天河之》的創作談,談到她對神話與傳說所激發出的想象力的肯定和向往,她固執地認爲“天上那條銀河是
”,向往著“有一天會喝到那裏的
”。這其實可以理解爲遲子建在文學上的追求與理想。
十幾年前,一位來自大興安嶺的自然的女兒,帶著“北極村”的夢想與童話,帶著古老的民間傳說和大自然的清新,闖入了中文壇。就像有了福克納才得以使更多的人知道了美
的南方小鎮牛津城一樣,我們也可以說,因爲有了遲子建,我們才走入了中
北疆那人迹罕至,常年被冰雪覆蓋著的“北極村”和“白銀那”。十幾年來,遲子建雖然在文學創作上已是成績斐然,但她仍然很難被歸入某個文學流派或創作群
,她總是那麼執著和深情地注視著故鄉的大地和底層的人民,暢飲著“天河之
”,唱著一首溫情而略帶憂傷的歌,獨自走在北
的原野上。于是,她卓爾不群的身影,她別具一格的創作,構成了中
當代文學創作中一道奇異的“風景”。
文能:如果論創作的年限和影響,你在當代文學界也算得上是一個年輕的“老革命”了,能大致談談你的創作經曆嗎?
遲子建:“老革命”這個詞使我發笑,因爲我不由自主想到了“老朽”,好在“革命”與“朽”在文學的範圍內有著天壤之別的含義,而且我恰好也寫了一篇名爲《月光下的革命》的小說,所以對“老革命”這一對我來說頗有些喜劇意味的稱謂也就能欣然接受。因爲從創作經曆來講,我確實是個年輕的“老革命”,我十八九歲便開始寫作,很快發表作品,在當代青年作家中,確實是屬于創作年限比較長的一員。
我的創作經曆很簡單,一九八一年我高考不理想,只是進了大興安嶺師範專科學校。我學的是中文專業,學製三年。學校周圍自然景觀不錯,校園直接面對山巒、原野和溪,景
妖娆而奇異,常常給人帶來豐富的聯想。而且那時是多夢的年齡,愛惆怅和傷感,于是就在日記本上抒發一些所思所想,同時大量閱讀圖書館有限的中外名著藏書,悄悄地鼓勵自己嘗試寫作。我寫得最多的是自然景
的觀察日記,比如觀察日落飛雪等情景,然後充滿詩情畫意地把它們記錄下來。同時也對系裏的每一位同學都暗中做過肖像描寫,這算是較早的文學訓練。人的野心是在寫作的不斷磨練中漸漸滋生出來的,寫得多了的時候,便開始投稿,投過幾篇之後便開始發表作品。我算是運氣不壞的一個,于是一發而不可收地一路寫了下來。
文:從你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你的童年經曆對你的創作産生了深遠的影響,甚至決定了你創作中的某種固定視角,你是怎麼看的?
遲:如你所言,我喜歡采取童年視角敘述故事。童年視角使我覺得,清新、天真、樸素的文學氣息能夠像晨霧一樣自如地彌漫,當太陽把它們照散的那一瞬間,它們已經自成氣候。當然,這大約與我的童年經曆有關系。我生在北極村——中最北的小村子,再多走幾步就是俄羅斯了。童年時我遠離父母,與外祖母生活在一起。我不明白那個時代的兒童何以如此少(除卻住戶稀少的原因外),我所住的老街基(北極村的一個部分)只有三個兒童,這使我覺得很孤單。外祖母家有很大的一座木刻楞房屋,房前屋後有廣闊的菜園,院子中有一條大黃狗,我便與菜園中的瓜果和狗都成了好朋友。我常常嫌壟臺下匍匐的香瓜長得太慢,因爲我盼著早點吃它們的甜肉。我還曾戴著一頂防蚊帽用木棍去捅馬蜂窩,看著它們如何“炸營”,傾巢而出;我還幫著姥姥擡糞給苞米地上肥,也去黑龍江邊洗
服或者捕魚。漫長的冬季來臨時,我就在入夜時偎在火爐前聽老人們講傳奇故事。所以說童年生活給我的人生和創作都注入了一種活力,我是不由自主地用這種視角來敘述故事的。但我想它並不是我作品中的“唯一視角”,尤其是在《秧歌》、《香坊》等作品中,這一痕迹已經蛻去,不過它仍然在我的作品中閃爍出現,因爲從某種意義來講,這種視角更接近“天籁”。
文:新時期以來的中作家特別是青年作家,在創作剛起步的時候,往往有意識地借鑒、模仿一些外
作家的創作,人們在他們的作品中,時常會看到諸如馬爾克斯或博爾赫斯等外
作家的影子,而我在你的創作中(包括早期的作品)看不到明顯的師承。請你談談你所喜歡的作家以及他們對你的影響。
遲:當我寫作已有了幾年曆史的時候,馬爾克斯和博爾赫斯才風行起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我格外喜歡,博爾赫斯的東西讀得不多,不敢發言。別人喜歡他自然有別人的道理。早期我喜歡屠格涅夫、川端康成、魯迅、郁達夫等。現在仍然喜歡後三位。屠格涅夫的作品大概只適合于青春時代的我來讀,因爲它是一種蒼白的唯美。而川端康成現在看來仍然是不倒的文學大師,我曾跟格非動情地談到川端,說“只有他才真正代表了東方精神”,格非對我絕對的用詞報以友善的一笑。郁達夫若是活著,我相信他會成爲中
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因爲他的作品文氣十足,彌漫著作家無
不在的才華。後來比較喜歡的作家有福克納、愛倫·坡、杜拉斯等等。我讀師專時古典文學的學業一向優異,我也喜歡屈原、蘇東坡、辛棄疾等人的作品。你說從我的作品中看不到“師承”,便使我聯想起英格麗·褒曼初上銀幕的故事。因爲她不懂表演,所以用了一個即興的大膽的,只有她才能做得出的“入場”表演:跳著上場並且縱聲大笑,卻不想因此博得了評委的心。我想褒曼如果繼續縱聲大笑下去,恐怕就不會有《煤氣燈下》和《卡薩布蘭卡》這樣的優秀作品了。一個人必定是在用天賦做了“敲門磚”之後,要不斷汲取營養來完善自己。所以這也決定了我的讀書態度,很雜。
文:你的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大部分是以你的故鄉大興安嶺一帶爲背景,木刻楞房、白夜、極光、大雪、漁汛、秧歌等極富地方特的景致和民俗常把讀者帶進一個如夢如畫的“北極村世界”(姑且這麼稱之),在那裏流連忘返。我注意到這種“故土情結”在現代東北作家中表現得較爲凸出,如呼蘭河之于蕭紅,科爾沁草原之于端木蕻良。在這方面,你是否受了他們的影響?你的這種地域
的藝術視角是怎樣形成的,這對你的創作産生了怎樣的影響?
遲:這個問題真是太大了,我想三言兩語是說不明白這個涵蓋面很大的話題的。端木的東西我不喜歡,蕭紅的我喜歡。所以我曾對人說中現代文學史中有兩位女作家是最純粹和不可替代的,一位是張愛玲,另一位便是蕭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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