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清水洗塵上一小節]全禮鎮的人都知道了。
“你今年就著誰的洗澡?”肖大偉果然被激怒了,他挑釁地說,“我家年年都是我頭一個洗,每回都是自己用一盆清
!”
“我自己也用一盆清!”天竈理直氣壯地說。
“別吹牛了!”肖大偉說,“你家年年放時都得你燒
,你總是就著別人的髒
洗,誰不知道呢?”
“我告訴你爸爸你抽煙了!”天竈不知該如何還擊了。
“我用煙頭的亮兒找冰嘎,又不是學壞,你就是告訴他也沒用!”
天竈只有萬分惱火地提著髒桶往回走,走了很遠的時候,他又回頭沖肖大偉喊道:“今年我用清
洗!”
天竈說完擡頭望了一下天,覺得那道通的銀河“刷”地亮了一層,仿佛是清冽的河要傾盆而下,爲他除去積郁在心頭的怨憤。
的屋子傳來了哭聲,那蒼老的哭聲就像山洞的滴
聲一樣滯濁。
天竈拉開鍋蓋,一舀舀地把熱往大澡盆裏傾倒。這時天竈的父
過來了,他說:“看你,把
惹傷心了。”
天竈沒說什麼,他往熱裏又對了一些涼
。他用手指試了試
溫,覺得若是父
洗恰到好
,他喜歡驚一些的;若是天雲或者母
洗就得再加些熱
。
“該誰了?”天竈問。
“我去洗吧。”父說,“你
得陪
一會兒。”
這時天雲忽然從她的房間沖了出來,她只穿件藍花背心,露出兩條渾圓的胳膊,披散著頭發,像個小海妖。她眼睛亮亮地說:“我去洗!”父說:“我洗得快。”
“我把辮子都解開了。”天雲左右搖晃著腦袋,那發絲就像鴿子的翅膀一樣起伏著,她頗爲認真地對父說,“以後我得在你前面洗,你要是先洗了,我再用你用過的噪盆,萬一懷上個孩子怎麼辦?算誰的?”
父笑得把一口痰給噴了出來,而天竈則笑得撇下了
瓢。天雲嘟著豐滿的小嘴,臉紅得像爐膛裏的火。
“誰告訴你用了爸爸洗過澡的盆,就會懷小孩子?”父依然“嗬嗬”地笑著問。
“別人告訴我的,你就別問了。”
天雲開始指手畫腳地吩咐天竈,“我要先洗頭,給我舀上一臉盆的溫,我還要用
使的那種帶香味的藍
洗頭膏!”
天雲無忌的話已使天竈先前沈悶的心情爲之一朗,因而他很樂意地爲服務。他拿來臉盆,剛要往裏舀
,天雲跺了一下腳一疊聲地說:“不行不行!這麼埋汰的盆,要給我刷幹淨了才能洗頭!”
“挺幹淨的嘛。”父打趣天雲。
“你們看看呀?盆沿兒那一圈油泥,跟蛇寡婦的大黑眼圈一樣明顯,還說幹淨呢!”天雲梗著脖子一臉不屑地說。
蛇寡婦姓程,只因她喜歡跟鎮子裏的男人眉來眼去的,女人背地說她是毒蛇變的,久而久之就把她叫成了蛇寡婦。蛇寡婦沒有子嗣,自在得很,每日都起得很遲,眼圈總是青著,讓人不明白她把覺都睡到哪裏了。她走路時習慣用手捶著腰。她喜歡鎮子裏的小女孩,女孩們常到蛇寡婦家翻騰她的箱底,把她年輕時用過的一些頭飾都用甜言蜜語泡走了。
“我明白了——”天雲的父說,“是蛇寡婦跟你說懷小孩子的事,這個騒婆子!”
“你怎麼張口就罵人呢?”天雲說,“真是!”
天竈打算用肥皂除掉汙垢,可天雲說用堿面更合適,天竈只好去碗櫃中取堿面。他不由對說:“洗個頭還這麼羅嗦,不就幾根黃毛嗎?”
天雲順手抓起幾粒黃豆朝天竈撇去,說:“你才是黃毛呢。”又說:“每年只過一回年,我不把頭洗得清清亮亮的,怎麼紮新的頭绫子?”
他們在竈房逗嘴嘻笑的時候,哭聲仍然微風般地從的屋裏傳出。
天雲說:“哭什麼?”
父看了一眼天竈,說:“都是你哥哥,不用
的洗澡
,惹她傷心了。這個年她恐怕不會有好心情了。”
“那她還會給我壓歲錢麼?”天雲說,“要是沒有了壓歲錢,我就把天竈的課本全撕了,讓他做不成寒假作業,開學時老師訓他!”
天雲與天竈一團和氣時稱他爲“哥哥”,而天竈稍有一點使她不開心了,她就直呼其名。
天竈刷幹淨了臉盆,他說:“你敢把我的課本撕了,我就敢把你的新頭绫子鉸碎了,讓你沒法紮黃毛小辮!”
天雲咬牙切齒地說:“你敢!”
天竈一邊往臉盆嘩嘩地舀,一邊說:“你看我敢不敢?”
天雲只能半是撒半是委屈地噙著淚花對父
說:“爸爸呀,你看看天竈——”
“他敢!”父舉起了一只巴掌,在天竈面前比劃了一下,說:“到時我揍出他的屁來!”
天竈把臉盆和澡盆一一搬進自己的小屋。天雲又聲稱自己要沖兩遍頭,讓天竈再准備兩盆清。她又嫌窗簾拉得不嚴實,別人要是看見了怎麼辦?天竈只好把窗簾拉得更加密不透光,又像仆人一樣恭恭敬敬地爲她送上毛巾、木梳、拖鞋、洗頭膏和香皂。天雲這才像個女皇一樣款款走進浴室,她闩上了門。隔了大約三分鍾,從裏面便傳出了撩
的聲音。
父到倉棚裏去找那對塑料紅
宮燈去了,它們被閑置了一年,肯定灰塵累累,家人都喜歡用天雲洗過澡的
來擦拭宮燈,好像天雲與鮮豔和光明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似的。
天竈把鍋裏的填滿,然後又續了一捧柴禾,就悄悄離開竈臺去
的屋門前偷聽她絮叨些什麼。
邊哭邊說:“當年全村的人數我最幹淨,誰不知道哇?我要是進了河裏洗澡,魚都躲得遠遠的,魚天天呆在
裏,它們都知道身上沒有我白,沒有我幹淨……”
天竈忍不住捂著嘴偷偷樂了。
母順
推舟地說:“天竈這孩子不懂事,
別跟他一般見識。
的幹淨咱禮鎮的人誰不知道?
下的大醬左鄰右舍的人都愛來要著吃,除了味兒跟別人家的不一樣外,還不是因爲幹淨?”
微妙地笑了一聲,然後依然帶著哭腔說:“我的頭發從來沒有生過虱子,胳肢窩也沒有臭味。我的腳趾蓋裏也不藏泥,我洗過澡的
,都能用來養牡丹花!”
的這個推理未免太大膽了些,所以母
也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天竈更是忍俊不禁,連忙疾步跑回竈臺前,蹲下來對著熊熊的火焰哈哈地笑起來。這時父
帶著一身寒氣提著兩盞陳舊的宮燈進來了,他弄得滿面灰塵,而且凍出了兩截與年齡不相稱的青鼻涕,這使他看上去像個撿破爛兒的。他見天竈笑,就問:“你偷著樂什麼?”
天竈便把聽到的話小聲地學給父。
父放下宮燈笑了,“這個老小孩!”
鍋裏的被火焰煎熬得吱吱直響,好像鍋竈是炎夏,而鍋裏悶著一群知了,它們在不停地叫嚷“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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