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送田上一小節]出路,硬硬頭皮任別人敲竹杠。吳志洪呢,他父造那兩間房,只爲了後包檐檐頭
滴下來滴在別人家地方,花了十擔米,辦了兩桌酒,才真真叫做寸金地呢。”
一講好多,周炳南只能唯唯,不上嘴,談不上正經事。好不容易讓周錫林說完了這些,夜都深了,周炳南起早要上工,趕忙告辭,說:“老哥,謝謝你了。”
“爲啥謝我。”
“謝謝你答應把地基讓給我。”
“這個不用謝,你去同平主任具
商量好了。”
“平說他沒意見,你答應就行了。”
“他沒有具同你談嗎?”
“談什麼?”
周錫林笑笑說:“你去找他談。我的意見都告訴他了。他怎麼沒有同你講呢?總是年輕,做事不到家。你問他吧。”
送客,關門。周炳南的心掉在門裏了。他曉得不順遂。
究竟有什麼話要,轉個彎才能說呢?不弄清,周炳南睡不著,白躺。他當天夜裏就去敲平主任的大門。
“他並不想你什麼。”周平披了
服開了門,對著炳南尴尬地斟字酌句地說,“灘南有他包産的兩畝三分田。他沒人種。你要他九厘地皮造房子,他答應。條件是連那兩畝三分田都讓給你。”
周炳南聽說,就“哎”了一聲,呆住了。
半晌,周平輕輕歎了口氣說:“你看呢?”
周炳南兩手是汗,在布衫上抹著說:“我能受嗎?”
周平輕輕地說:“我也曉得你的難
。所以他要我告訴你,我都不曾肯;勸他當面同你說。你看,他還是推我開口。”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知說什麼好。
世道變得多快,五年十年就連底翻了個身。大家都是世世代代的種田人,田地曆來當做命根子。遠的不說說近的:十年以前,誰把田地包産到戶是反革命;四年以前,田地分戶包産還怕分不公平打破頭。可現在呢,田地成了許多人的累贅,送都送不掉。周錫林的做法,是學的官商做生意,把滯銷商品搭在緊俏商品一起強迫顧客買。雖然這裏是奉送,但畢竟搭得太多,多得連他自己都內愧。內愧也還要這麼辦,可見機會太難得。
周平還是要幫周錫林說話:“他也實在難,你看他家六大一小,哪一個還會下田去做!”
周炳南苦著臉說:“他要把尾巴裝到我身上來,我也吃不消。自家已經有五畝,加上這兩畝三,我父子兩個就得從廠裏抽一個人回來種田了,這一年要虧多少?!”
周平沒話。聽他說。
“算粗一點吧。”周炳南說,“一畝田統算全年做三十天工,兩畝三分田就要做六十九天。我上山推石子每天七元錢不用開口,在田裏做一天呢,能保住二元五角就差不多了。做一天我要損失四元五角,六十九天一共要三百一十多元。這又不是一年兩年的事,長久下去得了嗎?”
“話是不錯。”
“況且灘南那地方離村又那麼遠,施肥的話,一天能挑幾擔呢!”
“那倒不要緊,一路都是大道,可以開拖拉機運。”
“爲那兩畝地,我還搞機械化嗎?我沒那個本錢,安安穩穩上山做工不好嗎?”
“那怎麼辦?”
是呀,那怎麼辦?
周炳南沒有能耐回答。
沒有辦法就拖著再說吧。曆史不就是“拖著”才那麼長的嗎?厭煩死了!
周炳南原也沒有同周錫林硬到底的骨頭。盡管他有理,但是周錫林有權,誰勝誰負明擺著,怨命吧!此不能造,總有造屋
。另找一塊地方怎麼樣?當然可以,向村主任周
平申請就是了。
誰知道這也行不通,周平嘴裏一口答應,卻今天推明天,這月推下月……橫豎不落實。一拖又是幾個月。周炳南這才嘗出味道來了,原來情況又翻了個兒了,現在不是他要不要那塊地皮的問題,是周錫林看中了他,粘著他不放了。這麼一來,周
平他聽誰的話,聽周錫林還是聽周炳南,不是明擺著的嗎?嘿!
誰說“拖”不是辦法呢?
糊塗!“拖”不正是辦法嗎!
周炳南牙齒一咬,低頭認輸。
“山窮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用現代的語言說,就是“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的意思。
經過了一番微妙的較量,不但沒有死人,沒有傷筋動骨,沒有擦破皮膚,就連臉蛋兒都沒有紅過,雙方便都得到了各自需要的東西。這好比是少林寺的武術大師同三歲小孩兒比武,高低、勝負最容易顯出來,倒反一點不會驚動社會輿論,影響社會治安。
不過,前前後後,時間幾乎拖了一年。是上年秋後鬧出的矛盾,到下一年大暑,周炳南才答應接受對方“割地求和”。他選擇這個時間也有原因,那時候青苗都抽三眼了,周錫林總得收了這一熟才麻煩他去種麥子,也算討得半年的便宜。
有了地基,說造就造。稻子還沒有成熟,周炳南兩間新屋就落成了。錢是用了不少,可不曾用虧,好像還挺能再花費點,意外地顯示出底子挺厚呢。
過了霜降,大秋全收完了。周錫林把灘南那塊田空在那兒,由周平出面通知周炳南去種麥。這自然用不到舉行什麼儀式,就算把使用權無償奉送給他了。
究竟是新社會啊!從前誰肯!?
周炳南說話算數,接受了。可是,過了小雪也不曾去種麥。
讓它荒掉嗎?不,大家都知道周炳南不是這種人。周平走來勸他不要賭氣,周炳南笑笑說:“我賭什麼氣?還早呢!”
“還早?”
“對,我要種的東西還早。”
“你種什麼?”
“我種什麼?我可不能同錫林哥比。你記得灘南那塊田,原來就是旱田改成的田、能改嗎?改了這些年,年年收不著幾斤稻。它盛不了
,通底都漏!集
嘛,橫豎不在乎,周錫林嘛,橫豎也不在乎,都虧得起。我可虧不起,我要改過來。”
“種旱田更費工,一夏一秋澆不及!”
“我不澆。”
“不饒就幹死!”
“有幹不死的。我種樹。”
“種——樹——嗎?”周平大出意外,覺得挺別扭。怎麼種樹呢,不是已經習慣了種稻子嗎,管它收成多少呢!
可是他沒有反對。不好反對,時代不同了,反對也沒有用。周炳南肚裏也裝著對付他的話。他不反,也就不說出來了。
說幹就幹,只要一有空,只要忙裏能抽得出空,必要的時候哪管向廠裏請了假,周炳南帶著一家人冒著尖利利的鑽骨寒風,在凍土上挖出一個個穴,點人基肥,栽上樹苗。整整辛苦了一整個冬天,在二畝三分地裏栽了三千棵樹苗。密是密了一點,但也不會棵棵成活的,有一部分是後備軍。
對一個家庭來說,完成這樣一個工程並不容易。現在看上去還都是光禿禿的枝條,很不起眼。但只要到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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