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北京滋味上一小節]種“儀式感”,讓人家少了“一樂兒”呢。
到東來順去涮,還有一種吃法鮮爲人知,唯方家始得其妙。即東來順之羊肉,可以生食之。閣下不妨擇其瘦者,不必下鍋,直蘸佐料一試,其鮮其嫩,別有滋味。東來順羊肉的質量,由此也可見一斑。東來順的糖蒜,全系本店自製,據說只能進每年夏至前三天的蒜,把一年的糖蒜腌上,早一日尚嫩,晚一日則老矣。小小糖蒜,精細若此,其聲名所以遠播,不是沒有道理的吧。
不過,我覺得,比東來順更有時代特的,是一種叫“共和鍋”的“涮”法。恐怕我是吃過“共和鍋”的最後一輩人了。吃“共和鍋”用的是一張桌面中空的大方桌,桌面中央的空洞裏,放著一個直徑約爲一米的大鍋,大鍋用一塊一塊鐵絲網隔成一段一段的“自治區”,來涮“共和鍋”的人,不分男女老幼,生張熟魏,皆可占一席桌面,到鍋裏找一個空間,將您的那些羊肉片,在自己的領地裏涮。一邊涮,一邊聊,真有了那麼一點“五族共和”的味道。
說實在的,最後見到“共和鍋”,已經是近20年前的事了,若不是一位德的漢學家問起,我已經把這有趣的一幕給遺忘了。當然,同樣是“文化震驚”的理由,這老外對“共和鍋”要比我在意得多。有一次他告訴我,他是“文革”中來中
留學的,因此,他應該算“工農兵學員”。而後,忽然對我說:“我最忘不了到小飯館去吃‘共和鍋’,只是我到現在也沒鬧明白,這名稱是從什麼時候叫起的?爲什麼把它叫‘共和鍋’呢?”以研習舊京民俗爲自豪的我輩,竟無以作答,期期艾艾,顧左右而言他,最後只好老老實實說且待我查一查。
一位老人告訴我,其名之得,果然取自“五族共和”之意。
真是“人皆可爲舜堯”的北京人,在一口大鍋裏撈羊肉片,都撈得出如此“偉大的意義”。
甭擔心北京人“姓社姓資”、“重義重利”,北京人天生是政治家。
月盛齋地前門,更准確地說,它是在北京前門箭樓的眼皮子底下。窄小的綠
門臉兒,頂多有丈余寬,和它東邊的加州烤肉、西邊的朝鮮烤肉店相比,雖說都是以風味肉食爲特
,它的芳鄰卻透著器宇軒昂,而它,則越發顯得有些可憐兮兮。不過如果您知道了它的曆史,又品嘗了它的醬羊肉和燒羊肉,您會覺得它這寒酸的外表後面,透著擁有傳統、固守傳統的自信與悲壯。不管別人如何器宇軒昂,200年的傳統誰可比肩?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傳承至今的“百年老鹵”,用這“老鹵”燒出的牛羊肉,更是足可睥睨天下了吧?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誠哉斯言。
聞名全的月盛齋馬家老鋪,系馬慶瑞于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創辦,迄今已五代不衰。傳馬慶瑞曾在清廷禮部衙門當差,時得禮部賞賜的祭祖供品如全羊之類,加之他又曾在禦膳房幫忙,暗學得禦膳房醬羊肉燒羊肉手藝,遂
此業。到了其子馬永祥馬永富兄弟,對醬羊肉的工藝又加改進,求得太醫院太醫的幫助,加入丁香、桂皮、砂仁、大料等,經反複研製,做成了至今聞名還迩的“五香醬羊肉”。早在清代,五香醬羊肉就負盛名。清末柏泉孫著《道鹹以來朝野雜記》稱:“……月盛齋所製五香醬羊肉爲北平第一,外埠所銷甚廣,價之昂亦無比。”馬家老鋪第五代傳人馬霖亦曾撰文說,慈禧太後也嗜月盛齋的醬羊肉和燒羊肉如命,爲了隨時吃到月盛齋的肉,特于光緒十二年十月十二日頒下“腰牌”四塊,“腰牌”者,今之“通行證”是也,以使月盛齋進宮送貨,暢通無阻。足見月盛齋當年的品位。
用馬霖先生文中的資料,月盛齋醬羊肉和燒羊肉的特是:“選料認真,製作精細,火候適宜。”所選羊肉只選用羊的前半截,還要根據肉的部位確定下刀之法。下刀不好,塊兒大則難以入味,塊兒小又過于細碎。各種調料皆爲精選,不怕價高。掌握火候最見功夫:先用旺火一小時去腥膻,又用文火七小時入其味,最後對入那百年傳下的“陳年宿汁”……
說起這陳年宿汁,京師人士多有傳聞,頗具傳奇彩。月盛齋每次製作醬羊肉後,是必須將湯汁留存一部分,以備下一次之用的,如此代代相傳,已有百年之久。這宿汁之濃郁醇厚,可以想見,對月盛齋來說,其彌足珍貴,亦可謂命脈所系。然“文革”浩劫破“四舊”時,“老湯”險遭厄運,幾乎失傳,幸有月盛齋傳人秘密保存,得以在“文革”之後有月盛齋的重振。知道這富于傳奇的故事,當您推開那扇綠
的小門走進去的時候,您會覺得您是走進了曆史。
那小小店堂的東牆上,挂著字迹陳舊的說明招牌,上書:
“本齋開自清乾隆年間,世傳專做五香醬羊肉、夏令燒羊肉,均稱純香適口,與衆不同。前清禦用上等禮品,外省行匣,各界主顧無不贊美。天下馳名,只此一家。諸君賜顧,請認明馬家字號,庶不致誤。”
我常常將醬羊肉和燒羊肉都分別買上一些,再買上一瓶燒酒,回家細細品嘗。我發現,它確乎堪稱“肥而不膩,瘦而不柴,不腥不膻,齒頰留香”,那感覺是吃別家的燒烤所難以得到的。
要命的是,一想到它出自一鍋百年老鹵,老是覺得吃到了200年前的真東西,覺得一塊兒咀嚼的文化,也“肥而不膩,瘦而不柴”似的。
曆史就是曆史。傳統就是傳統。200年就是200年。老鹵就是老鹵。
不服氣是不行的。
“京師美撰,妙莫于鴨,而炙者尤佳”,語出《燕京雜記》。炙鴨,即今人所說的“烤鴨”。近年北京旅遊業有“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吃烤鴨真遺憾”的口號,前一半是毛澤東的詩,後一半是後人所續,若此事發生在“文革”,後果不堪設想,而此口號在今日,卻實在是應運而生。你能想到,北京人已經有了和毛澤東玩玩幽默的情致,可見生活的確是變得有些趣味了。那麼,吃烤鴨,大約也不應該只滿足于朵頤之快吧?
何況,如果沒有人加以指導,“朵頤之快”是否能滿足亦未可知。
筆者曾在鼎鼎大名的“全聚德”烤鴨店見到一位來自南方的朋友,要了一盤烤鴨,兩碗米飯,用筷子夾烤鴨蘸甜面醬,一口烤鴨一口飯食之。而另一群來自東北的老兄,雖不用米飯用大餅,也是一口大餅一口鴨,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開個玩笑,久居京華的筆者,對此“暴珍天物”,簡直要“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了。烤鴨爲我京師名肴,而“全聚德”爲我京師百年老店,自清同治三年(1864年)創辦,從來是……
《北京滋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