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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逝的花頭巾

第3小節
陳建功作品

  [續飄逝的花頭巾上一小節]清目秀,和那身樸素的裝束配在一起,再加上她那讀書的神態,不知爲什麼很吸引我……

  “我那時已經二十五歲了。在北京,在我生活的那個圈子裏,也認識不少女孩于。她們也追過我。可是我卻一次戀愛也沒談過……”

  “這次卻一見鍾情了?”

  “不,還沒有。我只是覺得她挺神秘,有gu子讓人嫉妒的傲氣——不是我過去接觸過的女孩子那種做作的傲氣,而是……怎麼說呢,也許,這不過是我的感覺而已,是她那捧著書本,如chu無人之境的神態,使我感到她有一種淩然超人的精神優勢。雖然平時我也能大談奧斯特裏茨和滑鐵盧,讓那些淺薄的姑娘們投來傻子一樣的目光,俨然我也成了拿破侖似的。可眼前這位姑娘卻使我自慚形穢。但我又不服氣。我認定她是裝蒜、充大,附庸風雅……

  “臨近中午,霧散了。客輪全速行駛在坦闊的江面。太陽很晃眼,江面也粼粼閃光。她不再看書了,拿出一塊天藍se的尼龍頭巾,把兩角系在船舷的立柱上。江風很猛,頭巾抖開了,啪啪地甩打著,那上面印著的兩只火紅的鳳凰在飛舞。她揪住飄閃的一角,俯在欄杆上,凝視著煙霧未盡的遠方。

  “我交了班,到船員餐廳去吃早飯。路過她身後的時候,發現那系著頭巾的扣子已經松了。我靠在她背後的艙門上,架著胳膊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說:‘喂,別lang漫了,要刮到江裏給龍王爺戴了!’她聞聲回過頭,趕忙把系頭巾的扣子緊了緊,朝我投來感激的一瞥。嘿,她的眼眶裏似乎還有淚花。我爲這發現感到幾分得意。‘這幹嘛?聯絡暗號?和誰?’我是隨口說的,沒有什麼深意,她的臉卻紅了,說:‘我mama。’我驚訝了:‘你mama?在哪兒?’她伸手向前方的江岸一指,說:‘在那兒!’江岸那兒,翠竹掩映,炊煙袅袅。她的mama就在江邊那所小學校裏教書。那裏也是她們的家。再過十幾分鍾,船就經過那裏。她把花頭巾系在這裏,是要讓mama看見,這旁邊站的就是她。‘荷,生離死別一樣悲壯!’我笑她。她卻晃著腦袋說:‘不是生離死別,可是……當然悲壯!’好家夥,真狂!

  “她是搭船到武漢,打算換乘火車到北京上s大學中文系的。她是很了不起。不過是初中畢業的學曆,卻考了個全地區第一名。她很得意。當然,換上誰能不得意?!‘你沒參加高考嗎?’她問我。‘我?’我用棉絲擦著油汙的雙手,苦笑著搖頭,又把那團棉絲扔到江裏去了。‘男子漢大丈夫,幹嘛那麼熊?!’她盯著我,眼睛裏閃著調皮的光。我翻了翻眼皮,有點撒賴似地說:‘我認熊。’她咯咯笑起來:‘該死!真的還是假的?真的?!跳江裏去算啦!我就不認熊!不認熊,也不認命!我ma是右派——她說她不是!可爸爸把我們甩了,一個人“革命”去了!我ma從小就教我背: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哼,推薦上大學,哪次也沒我的份兒,現在怎麼樣!’她張開五指,一下一下地推著在臉頰前翻卷的花頭巾,象是在欣賞著一面勝利的旗幟。

  “我不知道你在年輕的時候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也許,和一個姑娘偶爾相遇,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使你終生難以忘懷。她就是這樣忽然充滿了我的心間。你別誤會。她給我留下的,不光是一種單純的溫馨、美好的回憶,不,不只是這些。那次對話以後,我再也沒有勇氣去見她。我只能時時從機房裏探出頭來,遠遠看著她在落日的余晖裏,在猿猱的悲嘯聲中讀書的身影:坐在一把椅子上,在欄杆上架起雙腳,仰著頭枕在靠背上,舉著書,一動也不動。江shui在下面奔湧。青山如削,拂面而過……關于她的奮鬥,我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也許,在襁褓中她就開始和mama一起經曆人生的滄桑了?可是現在,她多得意啊,多自豪啊!而我,不錯,也受過四、五年罪,現在還忘不了咒罵。可是除了咒罵,哦,還有除了對中西菜點的谙熟,我還能給自己留下什麼值得自豪的東西?!

  “我從這一天開始向自己宣戰了。拚命,苦讀。頭懸梁,錐刺gu。聞ji起舞,朝天發誓……當然,談何容易。如果沒有她,我會象以前一樣,把多少次奮鬥計劃變成灰燼。可是這一次我成功了。因爲她那身姿、神態、話語,那飄動的花頭巾,一直在我眼前閃,在我耳邊響。我當時的誓言你聽起來一定會笑——我下決心也要考上s大學中文系,我要去見她……我就是這樣走上文學道路的。當然也因爲過去就喜歡,但也許更因爲她學的是文學。人生的道路就是這樣充滿了偶然xing。可笑的是,我當時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呀!後來,漸漸的,才華、毅力、激情,這些我早已陌生的東西,似乎不知不覺地回到了我的身上。苦讀、寫作、勞動;自然、社會、人……一切開始充滿了魅力——我也不再需要她常常站到眼前督促我了。可是,我的眼前仍然離不開她的身影,這個向陷在生活泥潭裏的我投來第一根繩子的姑娘——也許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可我的心底確確實實萌發了一種渴望。也許這就叫愛情?反正我期待著,有一天我也能自豪地站到她面前,在她驚異的目光中告訴她:‘都是因爲見到了你!’”

  “嘟嘟——”一輛接一輛載重卡車轟隆隆駛過馬路,打破了街心花園裏的甯靜。車上,鋼條鐵管咣當亂響,沈重的引擎聲在夜空飄蕩。倒黴!當一切喧囂歸于平靜以後,秦江的聲音也不再出現了。

  我瞟了他一眼。他的臉膛遮在黑黝黝的樹影裏,嘴chun緊閉,只有眸子裏閃著冷峻的光。

  我似乎已經摸到他心中的傷痛了,歎了一口氣,不無同情地對他說:“我明白了。你是愛上她了。是不是這次你終于考上s大學中文系以後,見到她時,她已經……”

  他沒答腔。

  “嗨,天涯何chu無芳草。想開點,慢慢你就會好的。”我勸他。

  他搖搖頭:“你理解錯了。”

  “怎麼?”

  “真象你猜的,倒也沒什麼了。當然,我會痛苦,但我能想得開。可事情沒這麼簡單。”

  “到底怎麼了呢?”

  “在‘紅星’輪上見過的那位姑娘,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癌症?!”我驚叫起來。

  他一怔。然後,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搖頭。

  “我一到s大學,就急著找她。我不知道姓名,也不好意思打聽。我常常留意眼前走過的每一個女同學。我敢說,只要她一出現,我會立即認出她來。因爲這兩年裏,她在我的夢中,在我的心裏,出現的次數太多了……”

  秦江和我走出街心花園,沿一盞一盞高壓shui銀燈照耀下的人行道,走回賓館。我們兩個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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