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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芙蓉年譜

第3小節
陳世旭作品

  [續李芙蓉年譜上一小節]豐富的經驗。對省革委主任的農業戰略自然就頗不以爲然。見到李芙蓉,他劈頭就壓低了聲音問:“你個黃毛丫頭搞的什麼鬼事!”李芙蓉卻沒有聽清,以爲是跟她qin切,說了聲“這是我該做的”之類的謙虛話,馬上就趕上幾步跟上省革委主任。省革委主任看見這一片大寨田真是跟要求的那樣“平如鏡、爛如漿”,一簇一簇密不透風的青翠秧子鋪上去如同錦繡,連聲叫好。

  “專員”等那一行人走遠了些之後,轉身對正在田裏cha秧的幾個社員說:“你們認不認得我?”幾個人齊聲回答:“認得,你是專員。”他說:“我的話還作不作數?”幾個人回答:“當然作數。”他說:“那好,你們把cha下的秧隔一棵給我扯出一棵。”幾個人很爽快地齊聲說:“就是!”

  沒有想到已經走出去十幾步遠的省革委主任卻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帶著一行人又折回來。

  “怎麼,你們搞複辟?!”

  省革委主任牙巴骨錯動起來。

  “專員”臉se鐵青,也跟一堵壁一樣立著。

  剛才一片歡聲笑語,春風蕩漾的田頭好像忽然遭了寒流襲擊,凍僵了。

  李芙蓉站在省革委主任和“專員”中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些張皇。

  省革委主任喊:“小李!”

  “專員”也直直地看定了李芙蓉。

  李芙蓉咬了咬嘴chun,避開副主任的眼光,對田裏的幾個人說:

  “你們把剛扯起的秧補起來,別的事回頭再說。”

  幾個人都遲疑著。

  李芙蓉一掠散到臉上的頭發,挺起song,連鞋襪也不tuo,直接下到田裏,泥漿立刻就沒過了她的小tui肚。她撿起一把秧,自己cha起來。

  衆人靜靜地看著,忽然有人細細地驚叫了一聲。

  一攤一攤的血隨著李芙蓉的腳肚子在shui面上洇開來。血是從褲tui裏流下來的。李芙蓉正在行經的日子。

  事後省革委主任每逢報告,都要舉李芙蓉做例子,證明社會主義建設跟社會主義革命一樣,貫穿著兩個階級、兩條路線、兩條道路的鬥爭,有時候同樣需要付出流血的代價。

  李芙蓉的那一攤流血,很深刻地感動了省革委主任。他後來在縣城裏住了幾天,臨走之前,對李芙蓉說:“你個人有什麼要求,可以提一個,我盡量滿足你。”

  “真的麼?”李芙蓉也許是因爲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大膽念頭所沖動,一點不自覺地一歪頭,撒起jiao來,“若是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答應?”

  省革委主任說:“只要你敢要。”

  李芙蓉說:“當然敢!我想要座橋!”

  這個縣城自古被一條河分隔成河東河西兩面。平時過河的公路由浮橋連接著。每年春上上遊的山洪暴發,浮橋就架不住了。兩岸的交通也便中斷。曆朝曆代曆屆的縣政府都想過要造橋,終沒有造成。這樣一件劃時代的事,卻要由李芙蓉來完成了。

  省革委主任沈吟了一下,說:“我是問你個人的要求。”

  李芙蓉說:“這就是我個人的要求。”

  “那好吧,”省革委主任說,“有預算沒有?”

  李芙蓉說:“若是造一座可以並排走兩部汽車的橋,需要兩百萬。若是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造一座簡易的,也行。”

  省革委主任起身走到會議室的窗子跟前,看著在不遠的地方閃閃發亮的那條河。進縣城的時候,他的吉普車就是在那條浮橋上“咣當咣當”地搖擺過來的。

  他說:“給你們四百萬,造一座能並排過四輛車的橋。”

  這座橋至今仍是這個省橋面最寬的一座縣級公路橋。這個仍然財政困難的縣的領導人一旦說起經濟開發問題來,總是說,好在當初就有了這麼一座橋,今天怕是四千萬也造不起來了,到哪裏去籌措這筆錢呢!

  關于這座橋的橋名,當時有過許多爭論。有人主張叫“芙蓉橋”;有人主張叫“懷恩橋”,後來統一了,叫“朝陽橋”。李芙蓉和省革委主任都同意。幸虧了這統一,使橋名可以一直沿用至今。不像許多有紀念xing的建築物的題名和題字那樣,總是被改來改去,給曆史學家造成許多麻煩。

1970年--1972年

  不知道出于一種什麼樣的目的——反正那些目的都很偉大就是,中央派了一位女記者下來采寫典型。到了省裏,省革委主任介紹說,下面有個李芙蓉,很不錯的。記者來頭大,見的世面大,看了些有關李芙蓉的材料,並不覺得怎樣的特別驚人。她真正被感動的,是女人的同情心。

  李芙蓉在社會上很輝煌,家庭生活卻不如意。她調縣以後,把在鎮搬運公司當臨時工的丈夫也帶來了,還給他轉成了guo家幹部。可是男人不曉得是怄她“破鞋”的氣,還是怄自己低老婆一等的氣,總是打不起精神,動不動就拿老婆當靶子練拳腳。李芙蓉也不曉得是有愧還是有德,每次只要男人發火,她就關上房門,咬緊牙關,不吭一聲,任其發泄。有時難免被來找她彙報工作的其他幹部撞見。有些實心眼的幹部,比方接替李芙蓉當小鎮鎮長的胡月蘭,出于義憤,往往把這樣尴尬的事拿到大會上去說,弄得全縣都曉得自己的父母官在一人之下受欺負,卻又幫不上忙。向記者介紹情況的時候,胡月蘭仍是像在大會上一樣義憤填膺,比劃著手勢詳細介紹李芙蓉男人怎樣一把一把揪落縣委書記的頭發,一掌一掌打得縣委書記滿嘴是血。“這樣的男人,簡直是反革命!”胡月蘭恨恨地說。

  “是法西斯!”記者一張本來就白嫩的臉變得煞白,兩眼淚汪汪,情緒比胡月蘭還要激動。

  胡月蘭是出了名的“二百五”,喜怒哀樂都常是有口沒心的,天大的事,轉身就可以抛到腦殼背後。記者卻是真的動了感情。她生長在京城的官宦富貴人家,家庭生活中的這類暴行聞所未聞。她甚至還特地去從旁觀察了一次李芙蓉的男人。那是個身材矮小的人,滿臉胡須,像個仙人掌,使她覺得惡心。

  記者後來寫出的關于李芙蓉的報道傾注了她最大的激情。她沿襲五十年代一篇有關志願軍的著名報道的格式,把李芙蓉稱作是“新的最可愛的人”。

  在恢複省委建製的這一年的省dang代會上,新的最可愛的人李芙蓉當選爲省委委員。會議是最高規格的,吃住安排也是最高規格的。當模範以及當縣委書記之後,李芙蓉上省城開過會,還去過北京,但住的都是簡樸的招待所,這回住的是省城唯一的一家賓館。賓館是五十年代由蘇聯人設計建造的,裏面又高又大,空空蕩蕩的讓人顯得渺小。不過這風格同縣城和鎮上乃至鄉下的屋子倒是沒有什麼分別。不同的是不曉得牆上爲什麼要貼花布。地上打滑,爲了讓人走得放心,就鋪了厚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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