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最後一幅肖像上一小節]喀吱喀吱的聲音,這突然而來的沈寂使我和米麗更加緊張。因爲我看到,在平三郎突然投過來的目光中,剛才呓語時的優郁目光消失了,眼睛亮得怕人。如果你在夜間見過狼的眼睛,那你就能想象出平三郎當時的目光。他臉上的咬肌在不規則地抽動著,這一切都說明他的內心正在經曆著一場風暴。突然,他緊握的雙拳有力地砸在寫字臺上,把桌子上的油畫顔料都震落到地下。他咆哮了:
“你們懂個屁!你們也配談什麼藝術?你們是我的囚徒,我是你們的太君!懂嗎?太君!我恨!我恨你們這些中人!你們毀了我,毀了我的事業!爲了使你們擺
愚昧,與大日本共榮,我才遠離了家鄉,到了你們這塊只能給人以死亡,而不能給人以希望的深褐
的
土上;可是你們冥顧不靈,拒絕開化,到
在偷襲、在打擊我們!多少優秀的日本青年,其中包括我的哥哥,他是個電氣工程師,爲了這一崇高的目的而被你們殺死!造成這一切悲劇的都是你們,你們!該死,真是該死……我要把你們槍斃,槍斃!你們這些野蠻人!”
“簡直是強盜的邏輯!”我望著宋來雨那因憤怒的回憶而明亮起來的眼睛,氣憤地了一句。
“你聽,這能讓人忍受嗎?”我當時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走上前一步,說:
“夠了!虧你還是個有知識的人,連你自己也不會相信你所說的這些鬼話!你很清楚,不是哪個中人請你們到這裏來殺人放火的。是你們反動的、軍
主義的政府發動的這場必將失敗的戰爭,把你們拖進來的!這場非正義的戰爭不僅給中
人民帶來了慘重的損失,也毀了你,毀了你的哥哥,毀了日本人民!而你卻要把這一切責任強加在深受其害的中
人民頭上,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無恥的事情嗎?……”
“我還要激昂地說下去,米麗輕輕拉了一下我的角,這才提醒了我,我的任務不是用語言去批判這頭發了瘋的野獸,而是想辦法送出情報,粉碎他們盜運祖
文物的
謀。我咽了口唾沫,心想:這一下全完了!”
“可是,更加奇怪的是,平三郎沒有再度向我撲來,而把輕快的腳步停在室內的三角架支起來的大畫板前面。他目不轉睛地瞅著米麗的臉,在這咄咄逼人的目光的注視下,米麗因沖動而剛剛有了點血的臉,又變得蒼白之中泛著蠟黃。平三郎好象什麼也沒有聽到似的專注地看了幾分鍾後,從上
口袋裏掏也一支炭鉛,在釘在畫板上的一張白張上,嘴裏吹著《支那之夜》的口哨,畫起了米麗頭象的素描。”
“這真是從未見過的怪人!”我一邊想著,一邊看平三郎作畫。他下筆准確,線條粗犷而活潑,從不塗改。這個家夥,他倒真可以成爲一個大畫家的。
“米小,請你過來!平三郎微笑著朝米麗點了點頭;米麗望了我一眼,忐忑不安地靠近了畫架。”
“你滿意嗎?”平三郎充滿自信地對米麗說,“我很准確地再現了你典型的東方的美,也畫出了你眼睛後面怵慓的靈魂;這樣美的姑娘不應該有憂慮和恐懼,應該享受甜美和幸福。說吧,姑娘,你到這裏來,是執行什麼使命啊?說吧!說出來你的生命就有了保障;不說,你就會失去一切,那將是多麼可怕啊!永遠只有黑暗,不,連黑暗也感受不到,白的蛆從你那現在的白皙的皮膚裏生出來,太可怕了!”
“我只能說你的素描很出,別的我什麼也不知道。”米麗輕聲地回答。
“這回你們該承認了吧,我是個了不起的畫家!在上學的時候,我的素描在班上總是第一名。我的老師法人米杜爾教授很喜歡我,他是莫奈的門徒。”
“米杜爾?”米麗下意識地重複著平三郎剛提到的名字,“米杜爾,我知道他,他是外光派的大師。”
“啊!你知道他,我的老師!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可惜,聽說他在德軍轟炸巴黎時被炸死了……”平三郎歎息著,猛地一甩手,似乎要甩掉這不愉快的回憶,他快走了幾步,站到轉椅旁,從桌子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點燃後叼在嘴上,一只手拔撥弄了一下轉椅,轉椅迅速轉動起來,他吐出一口煙霧,神秘地說:
“你們觀察過貓吃耗子的全部動作嗎?一個畫家象一個偵察員一樣,最重要的是善于觀察。我從小就喜歡爬進底下,去偷著這種殺伐:貓總是嘴裏銜著耗子鑽到
底下,去進行它神聖的審判的,你們知道嗎?貓在抓到耗子後,並不急于吃掉自己的戰利品,而是用它的爪子戲弄耗子,使可憐的耗子在它的爪子下經曆了長時間的死的恐怖之後,才一口一口地吃掉,這正是貓的一種最高的精神享受,這一點,連最了解貓的作家,夏目漱石先生也沒有注意到。難道你們不覺得,我們現在也正玩著這樣的遊戲嗎?哈哈哈哈……”
宋來雨敘述到這裏,我手中的鉛筆因平三郎的話帶來的強烈的刺激而抖動起來,鉛筆尖“咔嚓”一聲折斷了。我用刀子一邊削著鉛筆,一邊聽宋來雨講下去:
“平三郎在一陣狂笑之後走到我的身邊,拍著我的肩膀,得意地說:‘剛才你爲什麼突然不說話了?是不是這位姑娘用手拉了你一下。你已經暴露了,剛才我不過耍了一個小花招兒,在《審訊學》上有這樣一條,激怒對方,使對方在失去自我控製的、下意識的情況下,暴露出他的弱點。我正是這樣做的!你剛才的大嚷大叫,和那些背叛了日本的民族利益、爲共産所利用的《日本軍人反戰同盟》所散發的傳單內容完全一致!所以我不但斷定你是共産
,而且你很可能作過對被俘日軍的策反工作,怎麼樣,我是一頭不壞的貓吧?哈哈哈哈……’”
“這家夥,真是個訓練有素的日本特務!……宋老師,您的檔案上好象記載著您作過一段策反工作吧?”我有些吃驚地問著宋來雨。
“對的,”宋來雨的部急促地起伏著,“真讓平三郎給猜中了。這也怪我,當時由于沖動,無意中引用了傳單上說過的話。因爲我會日語,曾經協助正規部隊,作過對被俘日軍官兵的策反工作。不過推理不能代替證據,平三郎並沒有打開缺口。”
“請您說下去,我的鉛筆已經削好了。”我笑著對宋來雨說。
“您可不要讓鉛筆尖再折斷了喲!”宋來雨淡淡地笑了一笑,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那笑容有些淒慘。
平三郎還要得意地說下去,突然,寫字臺上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平三郎以立正姿勢拿著話筒通話,顯然電話是他的上級打來的:
“——正在審問,他們供稱是畫家……,到這裏來寫生的。……”
“是!是!他們極有可能是遊擊隊派來的偵察員。”
“——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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