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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火

第2小節
廢名作品

  [續四火上一小節]  “四火哥,我吹不起來,你替我吹一吹。”

  他以爲四火一定比他吹得大。剛才刮了毛的他的豬就是四火吹得那麼大。他一向佩服四火哥吹豬,暗地裏納罕。

  四火不顧狗兒而說:

  “你看,我一手的糞——ter!拿回去,叫你mama給一根線你,吹起來用線把它纏住,抛球玩。”

  “ter”所以喝狗,狗又近來了——我們且把他們留在街上來談別的。

  王二嫂,四火之嫂,系一個收生婆。一天,她洗三回家——誰家的毛頭生下地三天了,她又去,去把毛頭洗得幹幹淨淨,拜大地,拜祖先。未拜之先,幹淨了以後,王二嫂一手握了兩個ji蛋:“滾滾頭,頭戴頂;滾滾腳,腳穿靴。”這個毛頭當然不是丫頭。這兩個ji蛋滾來滾去滾到王二嫂的荷包裏去了。她洗三回家,過張mama門口。張mama與四火爲鄰,是擺攤子的,賣花生,賣煙卷,賣鹽ji蛋。一見王二嫂,張mama笑迎道:

  “回來了。”

  (這裏又得聲明:明明白白的“回來了”,是著者寫的,張mama是一個咬she,回讀若肥,余類推。)

  王二嫂趨而赴之。

  張mama站起來俨然知道是要辦了她的耳朵來就她的話。王二嫂就咕嗜咕嗜了一大堆。更一句,但已經冷落了張mama的耳朵,聲音嘹亮——

  “mama,你說好笑不好笑?”

  mama連聽連點頭,但實耳邊風而已。張mama只擺攤子,不管閑事。方其耳邊話時,王二嫂連說連眨眼。

  “喂——”

  險些兒忘記了,一聲“喂”,一手cha進荷包,掏出來——張mama先看見,兩個蛋。

  “mama,你就只給四十。”

  mama一眼看破了蛋,然後——

  “晚上給你。”

  “不忙,不忙。”

  王二嫂望見她的瘌痢跑來了,第二個不忙已經開步走了。

  張mama放在鹽shui裏浸它一浸,是一百計。鹽蛋六枚一個。

  王二嫂要吃晚飯,張mama來了。

  大瘌痢小瘌痢團在那裏吃桌子——捏了筷子占了天地君qin師位面前的一張八仙幾的三方。

  王二嫂尚在廚房,廚房即王二嫂的房。

  “mama,你來了?”

  王二嫂雙手端出一缽。

  “豬血。”

  張mama自己告訴自己,自己請坐,大瘌痢坐著的一條板凳。

  瘌痢的筷子一齊下去,張mama似乎一無所見,筷子亦似無聲響。

  “把了蔥?”

  張mama眼見蔥,蔥亦鑽鼻子。

  “把了一點蔥。mama,你嘗一嘗。”

  王二嫂一看是空手,趕忙去拿筷子。瘌痢都是各管各,不過方其取筷子時,大瘌痢助了小瘌痢一腳之勞,大瘌痢踮起腳來夠得著。

  “mama,你嘗一嘗——就只曉得吃菜,去端飯!”

  下半句當然是喝瘌痢。mama接了筷子——

  “好,好。”

  多了一塊東西,“好”卻要算張mama最分明的咬出來。

  “沒有打醬油,把點醬油怕好一點。”

  “燈。”

  此一“好”時,嘴裏又只有she頭。孔子曰:富而無驕易,貧而無谄蓋難。

  看官如曰:張mama是饞;谄者王二嫂,她要賣ji蛋。我亦無話說。

  張mama遞筷子給王二嫂——王二嫂是不由己的接過來,因爲沒有一句再嘗,一嘴湊近張mama的耳邊。此回屈了一點身,亦不十分入耳——

  “mama,簡直流了我一身冷汗!這堂客,一連兩胎——雲雲雲雲雲雲雲雲雲……你說好笑不好笑?”

  與之連接——

  “不忙不忙。”

  張mama拿出了四十了。雙鈔兩枚。大瘌痢連忙掉過頭來,但筷子不放手。

  掉過來瘌痢挨一栗——

  “吃你的!”

  鑿了瘌痢,手cha荷包——王二嫂。

  天作保來地作保,

  陳橋出現龍一條,

  昔日打馬過金橋,

  偶遇先生把卦搖,

  你說孤王八字好,

  到後來必定坐九朝。

  到今日前言果驗了,

  你比諸葛鳳雛算得高……

  在外四火是也。只是三個瘌痢沒有聽。

  “四哥回來了。”

  “四火,店裏回?”

  張mama打招呼,四火則已進門。

  王二嫂迎上前去,四火一手遞阿嫂。

  “油。”

  王二嫂的眼睛告訴王二嫂。張mama的眼睛也看見了,她與四火之間是王二嫂,她以背向她,爲她遮了四火。

  王二嫂風車一般的車進廚房——看官將著急,問能有幾步的路程?曰,王二嫂半夜三更起來小便,固亦如踏腳踏車之踏其文明腳,而茅廁,馬桶而已,尚在間以內。在先就介紹過,閻內亦即廚房。

  “四火,幾時替我也留一點,你賣給面館賣多少錢,我也出多少錢。”

  張mama同四火當面講話。

  “你們總以爲我得了好多!你看,分到我名下就只有這一點。”

  說話時一吊豬油不知挂在哪裏,但張mama實看見了,這一點實在不多。

  四火是酒醉回來。

  四火之一落千丈,是此夜過了不久的事。

  簡單一句:四火的差事革掉了。在先在別幾家肉店裏“一共混過好幾年”(四火常是這樣君子不重的說),革掉了才到乾順,這一革,簡直沒有希望。偷油總不至于影響他的職業,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屠戶說不出?

  在先也並不闊,言其服裝,六月天更只一條褲,現在亦不過依然不闊。世態炎涼,人心不古,見乎阿嫂一人。起初也還好,但四火已不免寂寞之感了。一日大街回來,口唱孤王酒醉桃花宮——還是朱顔嗎?當然不是。赤腳,六月炎天,太陽底下的石頭大概很不容易踏下去,走得很像一個賊晚上在暗地裏走路,探走。陳七叔,警察,正站在那兒,他大概也很無聊,叫四火一聲:

  “四火。”

  四火也光顧他一下,然而不答,還是走路。大瘌痢端了一碗飯站在門口吃。王二嫂也在門口。門口有一棵樹。望見四火。mama塞孩兒一拳。痢痢趕忙進去了,四火佯不見。

  “四哥,煮飯今天晚上米怕不夠,晚上煮粥吧。”

  “米不夠炒油飯吃。”

  “這是怎麼說呢!?我同你侄兒背了你叔叔炒油飯吃不成?我娘兒們可憐!頭上有天!”

  四火冷冷的那一句,王二嫂喊破了喉嚨。王二嫂惱羞成怒,四火自討沒趣。

  “侄兒是我的侄兒,我難道就不疼不成?他要吃點什麼,我做叔叔的難道還爭嘴不成?背地裏偷吃偷喝,成個什麼樣子?教壞了孩子。”

  四火這一說時,王二嫂緊緊的把嘴閉住了,心裏很喜歡。大瘌痢已經又出來了,空手,赤條條的,張開眼睛莫名其妙,但緊緊的閉住他的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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