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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而上的迷失

第3小節
韓少功作品

  [續性而上的迷失上一小節]錢或權勢毒害的一種特例,這種經濟或政治活動可以不在我們討論範圍之內。“主導”也當然不是全部。女子的se慾也能強旺(多在青年以後),不過那種se慾往往是對情戀的確證和慶祝,是情戀的一種物化儀式。在另一方面,男子也不乏情戀(多在中年以前),不過那種情戀往往是se慾的鋪墊和余韻,是se慾的某種精神留影。豐繁複雜的文化積存,當然會改寫很多人的本xing,造成很多異變。一部兩xing互相滲透互相塑造的長長曆史中,男女都很可能會演變爲對方的作品。兩xing的沖突有時發生在兩xing之間,有時也可以發生在一個人身上。

  男xing文化一直力圖把女xing塑造得感官化、媚女化。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三圍定要合格,穿戴不可馬虎,要秀se可餐妩媚動人甚至有些婬蕩——衆多電影、小說、廣告、婦女商品都在作這種誘導。于是很多女子本不願意妖媚的,是爲了男人才學習妖媚的,搔首弄肢賣弄風情,不免顯得有些裝模作樣。女xing文化則一直力圖把男xing塑得道德化、英雄化。坐懷不亂真君子,男兒有淚不輕彈,德才兼備建功立業而且不棄糟糠——衆多電影、小說、廣告、男xing商品都在作這種誘導。于是很多男子本不願意當英雄的,是爲了女人才爭做英雄的,他們作深沈態作悲壯態作豪爽態的時候,不免也有些顯得裝模作樣。

  裝模作樣,證明了這種形象的後天xing和人爲xing。只是習慣可成自然,經驗可變本能,時間長了,有些人也就真成了英雄或媚女,讓我們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些意思。

  道德是弱者用來製約強者的工具。女xing相對于男xingti弱狀態,決定了xing道德的女xingxing別。在以前,承擔道德使命的文化人多少都有一點女xing化的文弱,藝術和美都有女神的別名。曹雪芹寫《紅樓夢》,認爲女人是shui,男人是汙濁的泥。川端康成堅決認爲只有三種人才有美:少女,孩子以及垂死的男人——後兩者意指男人只有在無xing狀態下才可能美好。與其說他們代表了東方男權社會的文化反省,勿甯說他們ti現了當時弱者的道德戰略,在文學中獲得了戰果。

  工業和民主提供了女xing在經濟、政治、教育等方面的自主地位,就連在軍事這種女xing從來最難涉足的禁區,女xing也開始讓人刮目相看——海灣戰爭後一次次模擬電子對抗戰中,心尋手巧的女隊也多次戰勝男隊。這正是女xing進一步要求自尊的資本,進一步爭取xing愛自主xing愛自由的前提。奇怪的是,她們的呼聲一開始就被男xing借用和改造,最後幾乎完全湮滅。舊道德的解除,似乎僅僅只是讓女xing更加se慾化,更加玩物化,更加要爲迎合男xing而費盡心機。假song假臀是爲了給男人看的;耍小xing子或故意痛恨算術公式以及認錯外交部長,是爲了成爲男人“可愛的小東西”和“小傻瓜”;商業廣告教導女人如何更有女人味:“讓你具有貴妃風采”,“搖動男人心旌的魔shui”,“有它在手所向敵”,如此等等。女xing要按流行歌詞的指導學會忍受孤寂,接受粗暴,被抛棄後也無悔無怨。“我明明知道你在騙我,也讓我享受這短暫的一刻……”有一首歌就是這樣爲女人編出來的。

  相反,英雄主義正在這個時代褪se,忠誠和真理成了過時的笑料,山盟海誓天長地久只不過是電視劇裏假惺惺的演出,與臥室裏的結局根本不一樣。女人除了詛咒幾句“男子漢死絕了”之外,對此毫無辦法。有些女權主義者不得不憤憤地指責,工業只是使這個社會更加男權中心了,金錢和權利仍然掌握在男人手裏,男xing話語君臨一切,女xing心理仍然chu于匿名狀態,很難進入傳媒。就像這個社會窮人是多數,但人們能聽到多少窮人的聲音?

  對這些現象作出價值裁判,不是本文的目的。本文要指出的只是:所謂xing解放非但沒有緩釋xing的危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倒使危機更加深重,或者說是使本就深重的危機暴露得更加充分了。女人在尋找英雄,即便唾棄“良家婦女”的身分,也未嘗不暗想有朝一日扮演“紅粉知己”,但越來越多的物質化男人,充當英雄已力不從心,不免令人失望,最易招致“負心”、“禽獸”之類的指責。男人在尋找媚女,但越來越多被文明史哺育出來的精神化女人,不願接受簡單的泄慾,高學曆女子更易有視媚爲俗的心理逆反,也難免令人煩惱,總是受到“冷感”、“寡慾”之類的埋怨。影視劇裏越來越多愛呵戀呵的時候,現實生活中的兩xing反倒越來越難以協調,越來越難以滿足異xing的期待。

  女xing的情戀解放在電視劇裏,男xingse慾解放在chuang上。兩種解放的目標錯位,交往幾天或幾周之後,就發現我們全都互相撲空。

  m.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表達了一種情慾分離觀。男主人公與數不勝數的女人及時行樂,但並不妨礙他對女主人公有著忠實的(只是需要對忠實重新定義)愛情。對于前者,他只是有“珍奇收藏家”的愛好,對于後者,他才能真正地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如果女人們能夠接受這一點,當然就好了。問題是昆德拉筆下的女主人公不能接受,對此不能不感到痛苦。解放對于多數女xing來說,恰恰不是要求情與慾分離,而是要求情與慾的更加統一。她們的反叛,常常是要沖決沒有愛情的婚姻和家庭,抗拒某些金錢和權勢的合法xingjian,像d.h.勞倫斯筆下的女主人公。她們的反叛也一定心身同步,反叛得特別徹底,不像男子還可以維持肉ti的敷衍。她們把解放視爲慾對情的追蹤,要把xing做成抒情詩;而與此同時的衆多男人,則把解放視爲慾對情的逃離,想把xing做成品種繁多的快食品,像速容咖啡或方便面一樣立等可取。xing解放運動一開始就這樣充滿著相互誤會。

  昆德拉能做出快食的抒情詩或者詩意的快食麼?像有些作家一樣,他也只能對此沈默不語或含糊其辭,有時靠外加一些政治、偶然災禍之類的驚險情節,使沖突看似有個過得去的結局,讓事情不了了之。

  先天不足的解放最容易草草收場。有些勁頭十足的叛逆者一旦深入真實,就惶恐不安地發出“我想有個家”之類的悲音,含淚回望他們一度深惡痛絕的舊式婚姻,只要有個避風港可去,不管是否虛僞,是否壓抑,是否麻木呆滯也顧不得了。從放縱無忌出發,以苟且湊合告終。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們也可以在情感日益稀薄的世紀末踽踽獨行,越來越多抱怨,越來越習慣在電視機前拉長著臉,昏昏度日。這些孤獨的人群,不交際時感到孤獨,交際時感到更孤獨,xing愛對生活的鎮痛效應越來越低。是自己的病越來越重呢?還是葯質越來越差呢?他們不知道。他們下班後回到獨居的狹小公寓裏,常常感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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