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家的媳婦過門以後,惹得家裏鄰居不高興。特別是同院住的梁大嬸,更是大驚小怪。就好象梁家出了個妖精。幾個老太太坐到一塊兒,說起話來,梁家媳婦就成了題目:
“你們不知道呐,梁大伯兩口子,聽說兒子在外邊搞上對象,出來進去抿著嘴兒笑,見誰跟誰說。實指望娶個哈哈仙,不曾想是個喪門神。”
“梁大伯忠厚老實一輩子,長這麼大沒跟誰紅過臉,好人壞人沒得罪過一個。這回可讓他兒媳婦給摘了牌子。”
新媳婦留給人們這個壞印象,是從過門頭一天鬧洞房引起來的。
渤海灣這一帶的村子裏,娶媳婦鬧洞房,是多少年傳下來的老規矩。過門三天裏邊,不分大輩小輩,也不分遠門近枝兒,都興跟新媳婦鬧著玩。有些地方鬧得厲害,竟往新媳婦鼻子裏撒辣面,往新媳婦的頭上澆涼。臨出嫁的姑娘都害怕這一關。據說,這樣鬧鬧,往後媳婦
子柔,好使喚;鬧得越厲害,主人越高興。要是誰家娶了媳婦沒人來鬧房,還要被外人笑沒有人緣呐。
梁大伯爲人和氣,這是全村人所共知的,兒子河南是縣裏的青年團幹部,又是自由對象,沒說的,洞房應當鬧得更熱鬧更厲害點兒。頭幾天,那些好湊熱鬧的人,就把蒺藜狗子、毛毛蟲,還有辣子面,一切都預備齊全,單等洞房之夜,好好的把媳婦“整一整”。
說話到了辦喜事這天,梁家院子裏非常熱鬧。等洞房裏的燈一亮,院裏院外說話、活動著的人,全都嘻嘻哈哈地吵著、鬧著,一齊擁進洞房來。前邊那幾個楞小夥子,沖著新媳婦搖頭晃腦出洋相;上了點年紀的笑著嚷著在一邊兒助威。只有婦女們留在門口和窗戶外觀陣。一個叫黃全寶的中年漢子,是全村有名兒的“刺兒頭”,嘴尖、快、臉皮厚,哪家娶媳婦鬧洞房也少不了他。這次他又被大夥選上代表,由他跟新媳婦談判。他先是神氣地向衆人做個鬼臉,然後往新媳婦身邊一坐,尖聲細氣地說:“喂,新娘子,你先出個條件:是要文的,還是要武的?說話呀,不用害羞。”
往常都是這樣:不論什麼家庭出來的姑娘,也不論你什麼樣兒氣,到這個節骨眼上,總是又羞又怕地盤
坐在炕上,低著頭、咬著牙,任憑別人折騰。誰也沒料到,這個新媳婦竟跟別人大不相同。你看她,見人們都進來了,就通的一聲跳下地,不慌不忙地把垂到眉尖的一縷黑發撩耳後,接著,微微帶笑地朝大夥兒打起招呼:“各位快請到炕上坐吧。往後咱們都是一個社裏的人了,一塊兒生活、一塊兒勞動,就是一家子。我新來乍到,什麼也不懂,求大家多照顧多幫助。請坐吧,坐呀!”
准備要大鬧一通的小夥子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的形勢給嚇得一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在那兒了。臉皮薄的,不聲不響往外溜;臉皮厚的,照舊是一個勁兒往前擠,有的人還要動手耍武。這時候,新媳婦朝大夥兒擺著手,說:“今天是大喜日子,應當熱熱鬧鬧。咱們說笑盡管說笑,誰要動手動腳,那可辦不到。”她臉上還是含著笑,聲調可是很鄭重。
人們見了這個氣派都不敢再鬧了。黃全寶可不管這一套。這個人一向就是心窄小,加上喝了幾杯燒灑,更是沒皮沒臉了。他往前一湊,粗脖子紅臉一跟新媳婦吵起來:“你咋這麼洋相?誰讓你來上政治課?你就快提條件!”
新媳婦也被這個不講理的人嘔火了,就說:“我的條件就有一個:咱們要互相尊重,不能拿別人開心!”
黃全寶無言可答,惱羞成怒,就一轉身,掄著胳膊朝衆人說:“算了,算了,不讓咱們在這兒呆著,咱們都走!”他說著,一甩袖子擠出了新房。
湊熱鬧的人們,看著再呆下去也無趣,也就來個順著臺階兒下,跟著往外擠。
梁大伯見此光景,可就架不住勁兒了。他厚著臉皮,跟大夥左陪情,右陪禮,好話說了上千萬,怎麼攔也攔不住。不一會兒人都走淨了。剛才還是熱火朝天,這時變得冷冷清清。
老梁家幾世忠厚傳家,這種傷人丟臉的事兒,還是頭一遭兒遇著。梁大伯心裏的火苗子冒老高:說媳婦吧,才過門不好開口;說兒子吧,兒子沒錯,又舍不得。他搓著手掌,急得團團轉,嘴裏嘟嚷著:“完了完了,這一回全村人都讓她傷透了。”
同院住的梁大嬸,心腸熱,嘴頭快,最好管閑事兒;又搭上是當家近枝兒,總是更貼心些。她對新媳婦這種火暴勁兒,實在看不慣,就走進洞房來規勸。她按照梁家兄弟排行,稱新媳婦“老五家”說:“在這日子口可不能鬧小兒呀。人得站的起趴的下,到那兒隨那兒。當了媳婦,就不能象爹
跟前當閨女那麼
貴了。”
新媳婦笑笑說:“看您說的,我也沒妨礙誰,只求他們不給我罪受,就不行?當了媳婦,也不能任憑別人耍笑著玩。社會應當尊重婦女。”
梁大嬸還是耐著說:“我當新媳婦那天,十冬臘月往我脖子裏灌泠
,我連個屁都沒敢放。本來,鬧洞房是多少年的老規矩嘛。”
新媳婦的腦袋象貨郎的小手鼓那麼一搖晃說:“老規矩還行包辦婚姻呢,河南怎麼自己搞對象?老規矩不一定都能用。”
梁大嬸嘴裏啧啧著,趕忙退出屋。
這天夜裏,西屋河南小兩口過的香甜甜;東屋老兩口子可犯了大愁。梁大伯躺在炕上,下巴撐著枕頭抽著煙,唉聲歎氣,旱煙葉一袋接一袋地抽成了白灰。河南是個老實人,一生遇到天大難過的事,也能逆來順受;今兒娶了這麼個兒媳婦,心裏不自在,可是嘴上說不出來,只好默默發愁。
梁大嬸也沒睡著,她敲著梁大伯的窗棂,嘴貼著窗戶紙兒,壓低嗓門兒說:“大嫂子,我看老五家的氣可是野呀。趁河南在家,一定得把籠頭給她戴上;要不然,等河南一拔
,媳婦更不好使喚了。”
河南坐起來,挪到窗戶跟前,先歎了一口氣,才小聲說:“咳,遇到這樣人有啥辦法,反正咱們不能給她氣受呀。”
“大嫂子,不用打也不用罵,這種子的人我經過,只能軟磨硬捏。要我看呐,你就把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推到她身上。身上的擔子一重,她就老實啦。面是越揉越好使,野
氣也得磨。”
梁大嬸走後,梁大伯對女人說:“我看梁大嬸的話對。設法把她拴在家裏邊,可別讓她到外邊給我惹事生非。”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日子。河南父子倆吃罷早飯,去留守營趕集。家裏剩下婆媳兩個。
串門兒的人還沒有來,院子裏十分安靜。在收拾碗筷家具的時候,河南細細地端詳一下兒媳婦的模樣兒。只見她油黑的頭發,梳著兩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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