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苗今天到農業社裏拜師傅。在沒來之前,他把師傅的根根底底打聽清楚啦。
師傅是個牧羊員,名叫杜俊。村裏人都尊敬他,不願提名道姓,大幾輩小幾輩的莊
,都叫他杜大叔。杜大叔今年五十七歲,從七歲起到眼下,沒有一天離開過羊群;苦挨了,罪受了,渾身的本事也練出來了,莊裏人都說他的肚子是萬寶囊。多瘦的羊到他手裏,過不去一個月,保管讓它膘飽肉肥;牲口得了多麼難治好的病,只要讓他守上那麼一晌,就能找出病源,設法治好。他這套本事,連縣獸醫站那個上過大學的醫生,都非常佩服,常常跑四十裏路來找他請教。
夏青苗老早就聽爸爸講過杜大叔的故事,他很佩服這個老農民,更羨慕他的職業。爸爸一提出要送他到農村參加勞動,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杜大叔,決心要拜杜大叔爲師。
還有這麼稱心如意的事兒嗎?他來到農業社跟主任一提這件事兒,主任就滿口答應。
他背著鋪蓋卷,提著書包,跟在主任後邊,輕快地朝前走著,心裏多麼高興啊。今天是他走向生活的第一天,馬上就要從中學畢業生變成農業社的牧羊員;從此以後,他要多工作、少休息,老老實實地跟著杜大叔學習,把杜大叔萬寶囊裏的東西都承受過來,裝進肚子寫出書,發展老農民的經驗;他要用自己的雙手,爲家生産大量的鮮肉、羊毛,當一輩子畜牧專家……
夏青苗完全浸在歡樂向往裏了,山跟他歡笑,樹也跟他招手,連腳踩石頭子兒的聲音都是好聽的。他走著走著,擡頭一看,社主任正用兩只明亮的眼睛看著他。
主任和青苗的爸爸是老戰友,青苗的來臨,給他帶來很大的喜悅,也感到肩上的擔子很重。走一節兒,他停住腳步,又一次叮囑青苗說:“青苗啊,千萬要記住你爸爸那句話:事情可不象你們想的那麼簡單,一個知識青年,要經過千錘百煉才能成爲一個社會主義的莊稼人。另外,我們這個社底子薄,對你照顧也難周到……”
青苗搶著說:“主任,您就放心吧,天大的困難我也不怕,我不會給我爸爸和我們學校丟臉。”
主任聽了笑著點點頭,又說:“杜大叔這個老人的脾氣很倔,你乍跟他在一塊兒也許不習慣;等混熟了,摸准了他的爲人,就會從心眼兒裏敬他。你跟他要虛心、勤快、聽話,他就不待見冒冒失失的輕浮人。”
青苗順從地點點頭。
他們穿過一片棗林,走進一座大院落;進了柵欄門是一片空場,靠北牆是一排朝陽的棚子,西邊是兩間很矮的草房;草房上用秫稭紮成的窗子朝外撐著,一縷青煙從裏邊飄出來,接著又傳出說話的聲音。
“杜大叔,別生氣啦。這回你可不簡單喽,專員的兒子、高中的畢業生拜在你的門下當徒弟,多光彩呀。嘻嘻!”
“你別再胡說好不好?我又不是招待所的服務員,好多重要事兒都忙不過來,不想瞎耽誤工夫!”
這時候,青苗他們已經走到窗下,主任緊走一步,大聲朝裏邊喊道:“杜大叔,青苗來了。”
裏邊沒人應聲,他們就走了進去。這兩間草房通連著,南邊是一條貼山炕,地下有個連著炕沿的鍋臺,牆上挂著保險燈、鞭子和壺。一個三十來歲的人半躺在炕裏邊,炕一端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那老頭矮個子,背有點兒駝,窄窄的長臉上,鑲著兩只又小又亮的圓眼珠;毛藍布褂子的左大襟上,綴著黃銅扣子,腰間束一條青
褡布,腳上穿著一雙釘滿大鐵釘子的雙臉兒鞋。青苗沒見過這種打扮的人,但他看著很順眼,越看越顯得精神。只見老人緊鎖眉頭,耷拉著腦袋,不高興地吸著煙,濃濃的煙霧在他的頭上纏繞。不用問,這一定是杜大叔了。青苗心裏熱呼呼的,忙上前喜笑顔開地喊了一句:“杜大叔”,然後,伸出手去。
主任在一邊介紹:“對,這位是杜大叔,這是夏青苗,往後你們就在一塊兒搭夥計了。”
杜大叔從嘴裏移過煙袋,還是沈著臉兒,朝青苗伸出來的手瞟一眼,說了聲“坐下呆著吧”,又轉過臉去對社主任說:“主任,我們這個隊的羊,用不著兩個人放,還是把這位學生派到別的隊去吧。”
主任奇怪地問:“您不是老早就嚷忙不過來,要找個幫手,怎麼又說用不著了呢?”
青苗也湊到杜大叔跟前說:“杜大叔,我是來拜您當師傅、學本事的,我哪隊也不去,就跟您一塊兒。”
杜大叔勉強朝他笑了一下,說:“唉,學生,你們幹不了這一行呀。一天到晚跟著啞巴牲畜風裏雨裏滿山遍野跑,那是份受苦的事兒。農業社是缺不了你們這樣念過書的人,一定要幹,就在辦公室裏當個會計、技術組裏搞搞試驗,倒對付得了,幹放羊這個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青苗連忙說:“行,我決心幹放羊這個差事,什麼苦都能吃,您叫我幹啥我就幹啥。”
主任明白杜大叔的心事,幫著解釋說:“就是呀,我保證青苗服從您颔導,您就答應了吧。”
杜大叔說:“分量輕重,我心裏掂得出來,說不行就不行。咱們不如來個先關門,免得往後鬧不好,對不起夏專員。”
看著問題就這樣僵住了。忽然間,窗外邊傳進一聲清亮的叫聲:“爸爸,飯熟了。”隨聲跑進來一個姑娘。這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身不肥不瘦的洋布褲褂,黑紅的圓臉盤,滿面笑容。她進屋來剛想大聲地說句什麼,一眼看見青苗,不由得一楞,就靠在門上,低聲說了句:“爸爸吃飯啦。”
杜大叔正愁沒個事由離開這兒,這回可找著了,就立刻站起身,磕打著煙袋鍋子說:“主任,你不要對付了,就把這位學生領到別的隊去吧。並不是我這個人心眼獨,容不得人,我完全爲著大夥兒好。”他說完這句話,就噔噔地走了。
夏青苗象一頭歡蹦亂跳的小羊羔,冷不防撞在石壁上,又驚、又疼、又糊塗,滿腔子火一般的熱情,都被杜大叔這盆冷潑滅了。他垂頭喪氣地坐在炕沿上,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在生活中,最幸福的人也有他的苦惱,半個月以前,青苗就象今天這樣苦惱過一次。
那時候,學校裏開展知識青年跟工農兵結合、參加農業勞動鍛煉的思想教育。青苗是學生會的幹部,就跟幹部們一塊兒向學生宣傳農村遠景,宣傳參加農村社會主義建設的意義。好幾個思想不通的同學經他說服動員,都准備報名下鄉,他工作也就更有勁了。有一天,一個同學竟當面問他:“青苗,你光動員別人,你自己打算怎麼辦呀?”這一句話把他問的張口結,半天才從嘴裏擠出這麼一句話:“我……我當然,我爸爸到省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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