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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旅

第5小節
黃蓓佳作品

  [續冬之旅上一小節]ti宿舍,嫌吵,會妨礙他讀書。那段時間他讀書簡直讀得發了狂。我弄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對那些包括天文地理在內的五花八門的書感到興趣。他後來告訴我說,他那間屋裏除了一張小chuang,其余就都是書了,亂七八糟連個cha腳的地方也沒有。

  他懶得收拾,也不會收拾得好。晚上回去泡兩包方便面,算是晚餐,吃完嘴一抹上chuang,靠在chuang頭看書,一直到深更半夜。“單身獨居的日子也很快活,可以爲所慾爲。”他說。可我總覺得他這是一種變態,他在躲避什麼,或者是企圖忘記什麼。

  與他同時分到這所大學來的還有音樂學院的一個女孩。那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北京姑娘,姓紀,眉清目秀,就是皮膚有點粗糙,遠看還可以,近看就不那麼耐看了。兩人同時報到,小應當了文化部長,小紀卻還是布yi一個。對此小紀相當惱火,根長時間見了小應總是一副傲氣十足不屑一顧的樣子。傲就傲吧,小應不買她的賬。不就是北京人瞧不起外省人嗎?可北京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是學習上強人一等,還是相貌上有什麼特異之chu?小應聳聳鼻子撇撇嘴,心裏覺得好笑。小應這人雖說天生熱情,自尊心還是有的.倔起來的時候也是個八頭牛拉不回轉的角se,從此他事事避著小紀,工作上也盡量少跟她打交道,堅信老人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教導不會有優辦公室——食堂——宿舍,小應的生活從此就這樣循環運轉起來。日子過得輕松愉快,除了每禮拜要洗一次yi服這樣的苦事,其余簡直就無可挑剔了。

  然而小應心裏並沒有滿足。我說過,他到這所大學工作的目的是當官搞政治,眼下離目標還很遙遠,甚至連影兒還沒見到。小應他怎麼可能安于現狀,圖個舒服自在?他像一只越冬的豹子,看上去在太陽下面懶懶地不想動彈,其實身子裏面時時刻刻在積蓄能量,隨時准備跳起來發出一聲長嘯、氣壯山河。

  這段時間,他的女朋友卉也已經畢業離校,分配到家鄉縣城的一所完中教書。師範學院畢業的學生命運大抵如此,卉給小應寫信時候沒有抱怨。家鄉畢竟是家鄉,沾qin帶故的熟人不少,日後若是有可能往北京調,開相信縣教育局不會刁難,小應看到卉在信上寫的這一段時,淡淡地一笑,隨即把信紙柱chuang頭一扔,拿起放在旁邊的《比較政治學》繼續往下啃。

  卉那年二十六歲了。她那些中學同學大都當了mama,牽著蹒跚學步的孩子在街上走來走去。家裏人不斷催她結婚,學校裏的同事們也總拿她和小應打趣.她是鐵定了要嫁給小應的人。

  她一封接一封給小應寫信,旁敲側擊或者直截了當,詢問他對婚事的態度和打算。小應卻躲躲閃閃不願答複,甚至連信也不肯給她多寫。卉有苦說不出,只得深夜裏蒙住被子偷偷哭,第二天紅腫著眼睛去上課,強作歡顔地對滿堂學生說,夜裏看書看得太遲了、沒有人懷疑她的話。

  有一回我意想不到地在王府井大街上遇到小應。他背了個沈甸甸的旅行包,急匆匆地從對面走來;低了腦袋,滿腹心事的樣于。我叫了他一聲,他有兩秒鍾時間幾乎是愣在那裏沒有反應過來,然後立刻又變得興高采烈,笑嘻嘻地跟我招呼,問這問那。我指著那只旅行包問他是不是在采購結婚用品,他嗤啦一聲撕開拉鏈給我看,原來都是些新華書店的特價圖書,三文不值兩文的東酉。我搖搖頭,說:“該請我們吃喜糖了。”他啧一下嘴,變得心神不定起來,牛頭不對馬嘴地說;“寫小說寫詩的人都是狗屁!”我大笑,知道他還沒忘記那一檔子事。

  機遇終于開始在他身上降臨。那一年爲慶祝“五四”青年節,全市高校要舉行文藝大彙演,還要分別決出劇本、導演、表演各項獎。名牌大學畢竟是名牌,爲面子起見,這類場合無論如何要冒個尖兒。校領導很重視,責成團委抓這件事。團委書記當即就召開有關人士會議,希望能拿出個方案來,校藝術團倒是有,從小應、小紀進了校就在抓緊訓練。藝術團裏都有哪些人才呢?能夠拿得出什麼出類拔季的節目呢?舞蹈還是音樂?話劇還是曲藝?抑或還有什麼別的讓人意想不到的絕活兒?團委書記眼巴巴地望著小應,示意他發表意見。小應咳嗽一聲,不慌不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卷成一團的紙筒兒,拍在桌上,書記眼疾手快搶過去就看,封面上端端正正寫著幾個字:《五四之歌》。

  書記心中一喜,急忙就草草著下去,原來是一個音樂劇的劇本,用音樂舞蹈表現了青年學生從“五四”開始至現代各個時期的生活。書記跳起來,對小應當song打了一拳,說;“行啦,這回拿獎狀看你的啦!”隨即輕輕松松宣布散會。

  《五四之歌》既然是音樂劇,音樂便在其中占了很大比重。

  劇本是小應下了功夫不聲不響弄出來的,音樂的配備理所當然落到小紀身上。爲這事小紀不知給小應看了多少臉se。她心裏是想:你在領導面前討了好賣了乖,憑什麼我就給你打下手當無名英雄?她于是就想跟小應搗蛋,存心把音樂配得七零八落。

  誰知她把劇本拿在手裏一遍兩遍看過之後,想法又完全變了過來。她不得不承認她喜歡這本子。她被那裏面自始至終洋溢著的激情和詩意完完全全感動了。音樂的效果在這裏面可以發揮到最大限度。作爲音樂學院畢業的學生,她可隨心所慾施展才能。她知道她必須珍惜這個機會。與小應不同,她被分配到這所大學來並非自願,她是因爲很不理智地跟班主任問了意見以後被胡亂塞過來的。學生文藝工作跟音樂本身有多少關系?爲此她難免有一種淒涼感,看什麼都不順心,一度意志十分消沈。

  她以爲她就要窩窩囊囊胡混一生了。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五四之歌》。她覺得眼前突然一亮,希望之火在閃閃爍爍.對啦,爲什麼不可以漂漂亮亮幹出點什麼來給他們看看?爲什麼不能跟自身的命運抗爭一番呢?這樣想了以後,她心裏便充盈著一種創作的慾望,只想把音樂寫得比劇本更加出se

  那段日子在小應的一生中舉足輕重。所有的熱情,所有的組織能力和創造能力在突然之間火山爆發一樣,高熱度的岩漿幾乎要把他自己燒死。那一次我出差路過家鄉,他母qin托我帶給他兩袋肉脯。我打電話叫他來取,他立刻拒絕說:“不行不行,我忙得要死了。放你那兒再說吧。”我想想放我這兒總不是個事情,就抽空給他送去。到那兒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鍾,小應在排練室裏指揮著一幫學生練唱《畢業歌》,那個叫小紀的姑娘在一旁用鋼琴伴唱。猛一見小應我嚇了一跳,以爲他是剛剛大病了一場。他臉se黃中帶黑,頭發又亂又長,眼睛裏的神情又疲憊又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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