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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傷的五月

第4小節
黃蓓佳作品

  [續憂傷的五月上一小節]回來?他在甯城沒有一個熟人朋友,這麼漫長這麼孤獨的一天,他該怎麼去打發?

  下樓的時候,他腳步拖沓而又沈重,再也沒有了剛才剛那一gu生氣。

  蘇州園林不管什麼時候照例是人多。

  人多小叢不怕。她喜歡這種鬧哄哄的環境。置身于人群裏她便活躍快樂,否則她就緊張膽怯,徹底地沒有自信心。

  風暴來臨的時候,漩渦中心不是最平靜嗎?她以此來爲自己怪異的心理解釋。周圍的一切熙熙攘攘,她和情人的小天地相對來說便格外甯馨,格外不受幹擾,心和心靠得很近的時候,世界就消失成了遙遠模糊的背景,只有他們兩個人突兀而起,彼此需要。

  他們偎依著坐在一片草坪上,背後是一株蓬大無比的雪松。

  他們兩個人坐成了“丁”字形狀,小叢的腰背無憂無慮地倚住韋君一條支起的tui,胳膊又撐在他另外一條tui上。韋君則用胳膊擁住了小叢的雙肩,鼻子和嘴巴在她黑黑的頭發上蹭來蹭去,不肯甯靜。

  小叢像個快活的孩子,無休止地對大人說她在學校裏的一切。到甯城這麼久了,所有說過的話加起來還沒有這一個小時多。她絮絮地、急乎乎地說著,不讓韋君有一句cha話的機會。她壓根兒也沒想到要讓韋君回答,似乎這只是她釋放情緒的一個叽會。她把幾個月來的喜怒哀樂一點一點地擠出來,擠到最後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

  她意識到他們之間在情緒表達上的不平衡,就回過頭來對韋君笑了一下,扮了個快活的鬼臉。

  “我渴極了!”她說。

  “說這麼多話,怎麼能不渴。”

  “我去。”

  “一起!”小叢搶先站起來,順勢又拖了韋君一把。

  他們擠到出售飲料的亭子裏,一人買了一瓶可樂。

  小叢提出要去逛逛蘇州的觀前街,韋君就陪她去了。說是逛街,其實心思並不在琳琅滿目的貨物上,不過來尋求一種溝通感情的形式而已。韋君在上海替小叢買一條淡綠se、手繪有墨綠蘭花的真絲連yi裙,他們在觀前街的商店裏也看到了,兩個人就一陣大笑,說是早知道還不如到這兒來買。小叢執意要買一只石雕的小羊送給韋君,因爲他屬羊。兩個人挑來挑去,總是挑不出一只沒有毛病的,小叢只好嘟著嘴放棄這個打算,爲此她對蘇州相當不滿。

  中午之前,他們走到了蘇州最有名的松鶴樓菜館,幹脆就進去吃飯。吃的是幾個什麼菜,小叢幾乎很快就忘掉了,因爲對她來說吃飯實在是一種小事,很不重要的事,她記住的僅僅是她和韋君一起吃飯這個事實。他們還從來沒有面對面坐在飯桌上,盡可能長長地享受一頓可口的飯菜。她感到甜蜜和滿足。

  這是她和海林在學校裏排隊買飯,然後對坐在課桌上狼吞虎咽時從未有過的全新感受。

  她和韋君之間的陌生感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她年輕的身ti內洶湧地激蕩起對于眼前這個男人的渴望,渴望那種驚心動魄的暈眩。

  “我們回賓館去。”她抓住韋君的手,輕聲地說。

  這時候她的眼睛已經開始在燃燒了,她的嘴chun微微張開,成一個扁形的橢圓,紅豔慾滴,標志著她的主動迎合。

  韋君想,這正是他所需要的,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跟小叢和韋君這半天的活動差不多相同,海林在甯城逛了大街,也到一家飯館吃了午飯。只不過他是孤單單的一個人,百無聊賴,垂頭喪氣。

  這半天裏甯城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印象。他在大街上徘徊踯躅的時候,腦子裏想到的是小叢房門上的鎖。他的眼睛看似從一排排貨架上掃過,其實空洞無物.混混沌沌,被焦躁和煩惱塞滿。

  飯後覺得異常疲倦,幹脆鑽進附近一家電影院裏看電影。銀幕亮了之後才知道放的是一部兒童電影《神笛少俠洪吉童》。耐著xing子坐到電影放完,心想原來“受罪”的含義也包括這個。

  再一次到教委去碰碰運氣吧,也許小叢已經回來了呢。

  看門的老師傅已經跟他有幾分熟識,什麼都不問,就放他進了大門。星期天中午,教委大院裏靜悄悄的,那一排shui杉樹被人挂滿了繩子,琳琳琅琅曬著些被單、內褲、尿布之類,全然不像個政府機關的樣子。牆腳還有人蹲在那兒用shi煤屑做煤餅,東一個百一個攤得黑乎乎一片。一切一切都顯示出政府小職員的清苦和無奈。海林的心不由得緊縮一下,想到小叢chu在這樣一個環境裏可能會有的心境。他似乎有點兒理解小叢星期天爲何不在宿舍了。

  那麼他拍來的電報呢?是不是她根本就沒收到?海林此刻倒傾向于做這樣的解釋。

  剛邁上一級樓梯,小叢對門那個年輕女孩拎著暖shui瓶匆匆下來,見到海林,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歉疚地說;“呀,小叢還沒回來呢。”

  海林不說話。他料到了有這個結果,因此反有了點“不出所料”的心情。

  “要不,你到我屋裏坐坐,再等等她。”

  他笑了笑,客氣地說了聲“謝謝”,回頭就下了那一級樓梯,又一次走出院子。

  他想,等她到晚上,最多最多到晚上。

  小叢跟著韋君走進賓館的時候,覺得四周靜得有些異常,是那樣一種yin森森的,叫人毛骨悚然的靜。有一gu寒氣從她背後升起,順著脊椎一直爬到後腦勺,冰涼一片。她縮了縮脖子,說:

  “我冷。”

  韋君挽住了她的隊“怎麼會冷?假話。”

  小叢想;真的,五月豔陽天,怎麼會冷?完全是她的怪異心理在作祟——她怯場。

  “我真高興再見到你。”她仰起頭來,望著韋君漂亮的面孔,說。

  韋君的手在她腰間拍了拍:“別說話,什麼也別說。”

  “可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同尋常。”小叢說。

  韋君停下來,認真地望了望小叢的眼睛。“你這是怎麼啦?

  很緊張。”

  “很緊張,好像有人在看著我們。”

  “哦,你還是想想以前吧,想想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我們兩人在一起很合適。你只要想到那些,心裏就會輕松下來。”

  他們順著空曠的樓道一直走到盡頭那個房間。這段時間小叢始終被一種yin冷的感覺所壓迫,雙臂下意識地環抱起來,護在song前,目光也遊移不定,總想在周圍什麼地方找出點異常。

  在韋君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小叢突然明白了她産生這種感覺的原因。她驚叫一聲,轉身要想逃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坐在面對房門那個沙發裏的女人緩緩地站起身來,看都沒看小叢一眼,只對韋君說;“是服務臺給我開的門。我告訴他們,我是你的妻子。”

  小叢面se灰白地望著韋君,只見他目光呆滯,臉頰在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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