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那個炎熱的夏天上一小節]不能算短。她能活到那一天嗎?她常常這麼懷疑。她不知道怎麼常常想到死。有好幾次,當她和他長久地互相凝視的時候,她心裏窒息得難受,覺得自己似乎就要死過去了。
“我要是等不到那一天怎麼辦?”她問。
“那麼我更加等不到了。我比你大呀。”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掌心裏滿是汗。她大聲地、幸福而又迷茫地歎出一口氣來。
暑假快結束時,他告訴她,他要跟一個小分隊出去選外景主要地點就是那個海濱城市。
“你早就知道了嗎?”她吃驚地問。
“放假前就知道了。”
“哦!我還以爲……”
“什麼?”
她不說了,覺得心裏多少有點失望。
在他回家的一個月裏,她突然發現自己連一幅素描都沒有畫成,“我這是怎麼了?我不是曾經把事業看得高于一切嗎?”她絕望地撕碎了幾張速寫草圖。可是,當她讀著他寫來的長信的時候,她又覺得非常滿足了。不管怎麼樣,除了畫畫,她總還是一個女人,她有權利爲她所愛的人擔憂、焦慮,成夜成夜不得安眠。至于少畫幾張素描,這沒什麼,她會補上來的。工作效率與情緒向來就成正比。
後來,他到底回來了,從車站出來,直奔她這兒。
“啊,我想你想得快要發瘋了?”他動情地說。他告訴她:
“我去找了怡月。我跟她說;我們當初是一場誤會,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卻什麼也不說,這真叫人討厭。她哪怕哭一場也好!可是她什麼也不表示。我不能逼她太狠了,她會鬧到學校裏來。這個女人,她會做出來的,哦,你不知道我和她待在一間屋裏的時候,我心裏多麼厭煩。我甚至害怕看她一眼……”
她坐在他身後,把他的一绺頭發纏繞在指間。“別說了,我不想聽這些。你想怎麼理你們的關系,我不一定要知道,對嗎?”
“也好。”他說,“總之,我不想鬧得滿城風雨。”
“我也不想。”
“那會對我將來的事業不利。”
“我知道。”她停了一停,忽然放下手,慢慢地站起來,一字一句地說,“我也要讓你知道,萬一你分到天南海北哪個鬼地方,我是會跟你去的。無論如何,請你相信。”
她終于開了房門走出來。她要想見見怡月,跟她稍稍聊上幾句。這真是個奇怪的念頭。可是,既然已經想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付諸實現。爲什麼不可以呢?
事實上,要找到怕月並不困難。她就坐在樓道拐彎那個空蕩蕩的會客室裏,雙手交叉著放在膝上,身于在沙發上縮成小小的一堆,睜大了那雙微微耷拉著睫毛的眼睛望著門外,仿佛專心致志在等著她來拜訪一樣。
“我認識你。剛一照面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來了。”
“真的嗎?這怎麼會呢?”她拖長了聲調掩蓋自己的驚訝。
“我是從一本雜志上看到你的照片的。他把這本雜志帶回家讓我看。他說,這就是你;是那個又漂亮又有才氣的姑娘,這個姑娘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甚至願意爲他去死。”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
“說過的。”
“沒有。”
一也許你忘了呢?他這個人倒不至于說謊,我知道。他認爲沒有什麼必要說謊。”怡月輕蔑地笑起來,“你以爲,他會珍惜你們的感情,會一聲不響地藏在心裏的吧?你真是個天真的女畫家。”
她也勉強笑了笑。那笑容是硬擠出來的。
恰月沈默了一下,就說:“我知道你是爲什麼來找我的。你想問問他的情況。可是我們已經離婚了,早在一年前就離婚了。”
“奧!”她終于沒有忍住這一聲驚叫。
怡月蜷縮在沙發上,不聲不響地盯住她的眼睛看.她也一動不動地和他對視。她覺得世界幾乎就要在這目光的對流中悄然轟頹。
“你是個叫人感興趣的姑娘。”恰月承認說,“你身上是有點與衆不同的氣度。“就是這點該死的氣度!你明白嗎?他本來還是愛我的。就因爲你!”
她記得,他也對她說過這句話:“就因爲你,我變得瞧不起一切女人了。我整整一年沒有挨近過怡月,連面對面坐著說話也沒有。我厭惡這一切人。”
她那麼真誠地相信了他的話。雖然,當時她覺得這話有點不太叫人舒暢。
“我不知道是這樣。可是他告訴我··,…”
“自私!”怡月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你們倆,你和他,你們都自私。”
說不出話來。她的喉頭被什麼東西塞得緊緊的,鼻孔也被堵住了,悶得她心跳氣短,兩手下意識地想扯自己的脖子。
“你們真自私,你和他。你把他的心都挖走了,留給我的是一具外殼、我沒法再使他愛我。我怎麼能比得過你呢?”
“可是·一你要知道,我並沒有拿走什麼。”她站在那裏,覺得腳下的地毯開始移動,四面牆壁也在搖晃。她耳朵嗡嗡直響,頭暈,背後冒出涔涔的汗。她想她大概馬上就要倒下去了。事實上她已經有了一種飄飄忽忽、騰空慾飛的幻覺。
怡月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空中飄過來:“真遺憾,你也受了他的騙。”
“……”她死死盯住恰月的嘴,幾乎鬧不清她在說什麼。
恰月異樣地笑起來:“我們都是受騙者,我們。事實上,他又有了個女朋友,是他們電影廠的群衆演員,一個二十歲的小r頭。開始我還不知道,我以爲他一直想的是你。我說,離了婚你可以去找她,你不是那麼喜歡她嗎?他說他不,他不要你這樣的女人做妻子。他可以跟你交朋友,但是決不要你做妻子。
你太強了,你會把他那點男子漢的自尊心全都擠跑了。他不是願意給別人當底的人;總要有個地方讓他滿足一下至尊至聖的慾望。你不行。誰讓你這麼有才氣呢?”
他們是在第二年的夏天分手的。她記得,那是一些炎熱的、總是使人想到腐爛和膿血的日子、她被裏在厚厚的棉被裏,沒頭沒腦,鬧不清在她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失去了往日的優雅和飄逸,像個軟弱無力的孩子一樣,哀衷地渴望別人撫慰。
“有一天,院長走過我跟前,忽然說:小夥子,你學得不錯,畢業論文也不錯,我看了。注意別在某些事情上跌跟頭呀!我嚇得心裏怦怦直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到他耳朵裏了。你要知道,我們這位院長可是個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我真害怕,真是怕。快畢業了,關鍵時刻,想分到那個電影廠的同學多著呢,憎多粥少,總會有甩下來的、我真害怕。”
她握著自己的一只胳膊。那胳膊是麻的,沒有知覺,而且冰冷。奇怪,炎熱的夏天,空氣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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