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地方上一小節]。或者,在我們生存的這一段有限的時空中,是不是確實有著淩芝這個人。也許一切都是因一個偶然的夢而引起的幻想,它是那樣的虛無,經不起細細的拷問。在種種科學的考證面前,有關淩芝的話題將顯得十分脆弱,不堪一擊。
但是許諾不這麼認爲。她分析說,我的這一番話,只是想把有關淩芝的話題當作一個包袱一樣從我們的生活中卸去而已。她認爲她識破了我的詭計。同時她執著地想,她一定會在某一天,在某一個地方邂逅那個淩芝的。許諾自信她一定能一眼就把淩芝認出來,因爲,後者的長相與她的母酷似。
許諾究竟會采取什麼行動,我不得而知。從那以後,她的行爲變得有些怪異,這是顯而易見的。
漫長的冬季開始以後,許諾生病住院了。曹陽被醫生告知,他的妻子有可能就此變成一個植物人。這對誰都是一個壞消息,我們都爲此而感到黯然神傷。雖然病房裏不間斷地擺放著人們送來的鮮花,但是,許諾還是被濃重的雲所籠罩。許諾對醫生冷酷的診斷一無所知,她只是事不關己似的昏迷著。那一段時間的昏迷,對許諾來說,確實並不是什麼壞事。因爲,其間發生的一些事,實在是許諾所不願意看到的。
首先是她的母不幸去世了。許母看上去是那樣的年輕,要是不出什麼意外,她完全可以像年輕人一樣朝氣蓬勃地活下去。可是,無常的命運讓她早早地離開了人世。讓人扼腕嗟歎的是,在她告別人世的當口,她的女兒卻幸福地昏迷著,她在醫院潔白的病房裏,以一副麻木不仁的姿態仰臥著。
昏迷著的許諾,是不是在做著綿綿無盡的夢?這個問題始終找不到答案。這都是因爲,當許諾醒來,直到她康複出現,她都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原因是,她把病中的一切都遺忘了。她甚至並不知道她在醫院躺了那麼多日子。許諾在一個下午醒來,她側臉看到病房窗外的天空上懸浮著一片火紅的雲霞(是夕陽製造出了這樣的迷人的風景),她覺得她在公共汽車上頭暈目眩地倒下,只是發生在昨天。也就是說,這一段爲時不短的日子,被許諾完全忽略了。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這段日子都是在許諾的生命中被抽去了。這段日子裏,我們不僅無法知道許諾是不是有夢,就是我們曆的種種事件,在許諾那裏也都成了一種不存在。對許諾來說,她完全可以否定這段時間裏的一切,盡管這一切對我們所有沒有昏迷的人來說,是真真切切發生了的。
許諾母的死因迄今爲止還是一個不解之謎。據警方分析,她死于自殺。因爲在她的胃裏,找到了足以致命的氰化物。但是,只要對許諾的家庭現狀稍有了解的人,都不會同意警方的觀點的。也就是說,人們不相信許母會自殺。最確鑿的證據是,彼時許諾正在醫院昏迷不醒,她面臨著變成植物人的危險。作爲一位母
,即使有著深思熟慮的自殺意圖,她也決不會在女兒住院期間自殺。這是人之常情。並且,我們還找不到可以證明許母厭世的蛛絲馬迹。種種迹象表明,許諾的母
熱愛生活,她熱愛女兒,並且一直殷切期待著第三代的出生。她甚至已經爲尚無蹤影的孫兒准備了足夠的嬰兒用品:尿布、嬰兒服裝、
瓶。同時她還是自愛的,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精心打扮自己,她甚至還像年輕人一樣把自己的指甲染紅。說這樣一個人會在這樣的當口自殺,那只是信口雌黃。相反,倒是有許多現象可以證明許母死于他殺。她僵硬地躺在家中平整的
上,雖然看上去比較安詳,一副無怨無悔的樣子。但是,細心的人們會發現,她居然沒有化妝。她連
膏都沒有塗。這是不是與她一向的生活習慣有悖?那麼究竟是誰殺了她?一位刑警在聽了我們的分析後有些生氣地問。對于他所提出的問題,人們保持了沈默。事實上也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我當時在心裏想,這個問題,應該由我們來提出,而尋找答案,則是刑警的責任。
我看著平躺在上的許母,她與霧一樣散去的淩芝確實有著驚人的相像。兩個不同的人,並且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究竟會相像到如此程度,這不能不令人在驚歎之余浮想聯翩。我再一次回憶起到我屋裏來尋貓的那個少女,她不施粉黛,卻不像凡間所有。直到今天,我還無法確定她到底是不是我的一種幻象。但是它與現實的面容,一張中年婦女的臉重疊起來了,這又不得不讓我努力探究它的真實
。一張消逝的面容,如果永不在我的現實裏再現,那麼我真的可以僅僅把它當作是一種幻象的。但是,它卻因許母而變得真實起來。憑借這張業已死亡的面孔進行回憶和聯想,我清楚地看到了亦真亦幻的淩芝。她曾幻影一樣飄進我的屋子裏,聲稱來尋她丟失的白貓,後來她又像一只貓那樣輕柔地坐在我的懷抱裏。這一切,都因爲許諾母
的面容而變得真實而可靠了。
許諾因爲昏迷而無法知道她母的死亡,這是沒什麼疑問的。問題是,當許諾醒來,並且完全擺
了變爲植物人的可怕可能
時,人們不得不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她。她當然有理由排斥這種可能
,因爲在許諾看來,發生這件事,缺乏的是時間。時間,許諾強調了這個概念。確實,在許諾這一頭,有一大段時間被憑空抽去了,這段時間對許諾來說是完全不存在的。許諾不相信其母已經死亡,她是有道理的。可是,許諾碰到的棘手問題是,她的母
到哪裏去了呢?許諾否定了這段時間的存在,也就否定了她母
的存在。但是,這段時間對許諾來說並不是她生命的全部,而在她生命的其他時段裏,她的母
是存在的。那麼,許諾將如何來面對她母
失蹤這樣一個現實呢?
在許諾昏迷期間,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份來自約翰內斯堡大學的高額獎學金過期作廢了。
如果許諾沒有住院,至少她沒有昏迷的話,她就可以通過電子信箱與遙遠的約翰內斯堡大學取得聯系,爲她的出留學安排妥一切。我約略地知道,許諾爲此而作出了很多的努力,這份獎學金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她終于失去了它。這份通知不適時宜地在許諾昏迷之際抵達我們的城市,它終于像一只粗心的鳥兒,與它要尋找的目標失之交臂了。這個比喻也許不甚恰當,因爲機會的喪失,並不應該由這份通知來承擔。
我想你也許比較關心這件事的結果,也就是,我們最終是如何來理這個從天而降終于又得而複失的通知的呢?讓我來告訴你吧:我與曹陽反複商量,決定把這個來自約翰內斯堡的文件悄悄
理了,我們把它燒了。我們相信,我們這樣做,對許諾來說更爲有利。既然這一段時間在許諾那兒根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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