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孔捷生>在小河那邊

在小河那邊

孔捷生作品

  謹獻給至今仍生活在yin影中的人們,願他們早日得到解tuo,和我們享受同樣清新的空氣,同樣明媚的陽光。

  形狀猙獰的烏雲挾著雷聲翻過了山巒,白茫茫的雨幕消失了。小河很快漲滿了渾濁的shui

  在大陸上是難得遇見中秋節還下雷雨的。而這海南島正逢雨季,它才不管中秋不中秋呢。正象熱帶的陽光,不管春夏秋冬都是那麼酷熱。

  嚴涼,一個二十多歲的農場工人,等喧嘩的小河靜下去,就戴上舊草帽拿著挎包走出茅屋,沿著芒草叢生的羊腸小道向農場場部走去。

  到場部一路上要趟過八次河。實際就是同一條河。它環著山勢迂回曲折地流淌,叫人非得一次又一次地趟過它不可。誰也不曉得這條小河叫什麼名字,正如五指山區數不清的大小山feng,世居這裏的黎胞菌胞都沒想起給它們起名宇。人們甚至不知道它從哪裏流來,向哪兒流去。

  嚴涼走到場部,把草帽拉得低低的,避免見到熟人。他走進窄小的農場商店。打倒“四人幫”快一年了,但這商店與農場一樣,沒有多大變化,到chu張貼著過時的政治口號,書架擺滿永遠賣不出去的書,甚至還在出售那幅《月夜哨兵》,沒有人知道它的作者是誰。真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嚴涼總算發現一樣新到的商品——印著嫦娥奔月圖案的信封。他于是買了一些罐頭、香煙等日用品,見嫦娥奔月的信封印得漂亮,也買了兩個就轉身走了。

  他又趟過八道河shui,回到孤零零的茅屋,日頭西落了。他掏出信封欣賞,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在這世間孑然一身,沒有qin人,也無朋友,似乎已被人遺忘了,又能寫信給誰呢?

一、深山孤侶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是托爾斯泰的名言。

  嚴涼出生在一個幹部家庭,他那時的名字叫谷嚴嚴。爸爸原來是個隨軍南下的一般幹部,mama則一直在甫方一個城市搞地下工作。到文化大革命開始時候,爸爸在軍區某政治chuchu長,mama在人民銀行當副科長。他還有個jiejie叫谷岚岚。一家四口人。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事實上卻遠非如此。

  嚴嚴從懂事起就察覺爸爸與mama的感情並不好。嚴嚴是很受爸ma寵愛的,但他發覺爸爸一點也不喜歡jiejiejiejie從小就寄養在郊區姨婆家裏,爸爸根本不讓她回來。有一回爸爸出差去了,嚴嚴正好放暑假,就偷著到姨婆家去看jiejie。小jie弟倆在草叢裏捉蚱蜢,在河湧裏撈蚬,扯著紙鹞線兒在田埂上奔跑,兩顆快樂的心兒隨著紙鹞飛上了藍天……多麼歡樂的日子啊。可惜太短了。爸爸一出差回來,就乘吉普車來把嚴嚴接走了。嚴嚴看見jiejie抹著眼淚跟著車子跑,他自己的淚珠兒也淌個不停。

  就這樣,嚴嚴跟jiejie一年難得見一兩次面,還是mama悄悄從後門把jiejie帶進來的。jiejie每次來,都給弟弟帶了禮物,有時是一只小鳥,有時是一對蟋蟀。嚴嚴不明白,這麼好的jiejie,爸爸爲什麼死不讓她住在家裏。

  嚴嚴發現mama雖然在jiejie的事兒上委曲遷就爸爸,但在其他問題上卻常跟爸爸爭吵。那大都是嚴嚴不甚懂的“dangxing”、“政治品質”一類問題。

  還沒來得及讓嚴嚴想個究竟,文化大革命爆發了。當時他在念初中一年級,jiejie在郊區也是念的初中一年級。幼稚的嚴嚴和紅衛兵戰友一道狂熱地投身各種“革命行動”。抄了許多人的家,燒了成噸書籍字畫,砸碎了百貨公司的花露shui、雪花膏櫥窗。很快地,命運之神的雙翼也給嚴嚴的家庭投下了yin影。mama被“造反兵團”查出是“假dang員”,被投入“牛棚”,嚴嚴的爸爸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好了離婚手續。嚴嚴跟著爸爸,jiejie當然是假dang員的女兒。盡管這給嚴嚴以極大的震動,但他和思想正統激進的革命小將一樣,接受了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況且,不須他作出任何姿態,爸爸的離婚已經“劃清界線”了。嚴嚴還是當他的“紅五類”。當他和戰友們殘酷鬥爭那些“牛鬼蛇神”,總不免想起mama的遭遇;當他呵斥“黑七類”同學時,不免想到在另一間學校,jiejie也站在“狗崽子”中間。

  嚴嚴心裏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爸爸很快通過組織壓力娶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護士,時常對她誇耀自己和軍區某首長的一個什麼秘書是戰友,很快就會升遷雲雲。這使嚴嚴常去想:爸爸和mama究竟誰更象真正的共産dang員?

  六八年秋,爸爸果然高升爲市軍管會的要人。嚴嚴卻不顧爸爸的阻撓,自願報名到海南島上山下鄉了。他對家庭已無什麼留戀。臨行前,到郊區姨婆家去了一趟。誰料事隔兩年,屋在人亡,姨婆死了,jiejie也不知去向了。唉,jiejiejiejie,你在哪兒啊……

  嚴嚴到了海南島生産建設兵團,分配到五指山區,就寫了一封信寄到jiejie的學校,但卻杳無回音。jie弟關系從此斷絕,嚴嚴的思念之情也逐漸淡薄,因爲他和jiejiechu,時間實在太少了。嚴嚴曾寫信給爸爸,但寥寥幾行,沒啥可說。他開始發現,在所有的qin人中,自己常想到的是mama,畢竟她給自己的愛最多。也許該給mama寫封信?可是,誰知道她現在chu境如何呢?

  種種懷疑並沒妨礙嚴嚴在伐木開荒之余熟讀“老三篇”,學會幾十支語錄歌,虔誠地做早請示、晚彙報。還常常爲歡呼沒頭沒尾、意義可作多種解釋的“最新指示”的發表而在山間小道舉著火把遊行。嚴嚴到海南半年就入了團,被指定爲團支委(那時不用選舉),並在兵團到chu“講用”。嚴嚴沒想到自己生活道路上的一帆風順是父qin帶來的。那時,他爸爸的地位火箭式地上升,在省、市革委會裏都踞重要席位。

  當嚴嚴的入dang志願書剛通過表決,中guo出現了巨大的事變。嚴嚴的命運隨之發生了急劇的變化。那是在“九·一三”事件以後。dang支部正式通知嚴嚴,他的入dang志願書被團dang委否決了,以後不許再寫信給父qin。因爲他是林彪死dang,爲林家王朝另立僞中央扮演了可恥角se

  生活的險惡風濤把嚴嚴這只小船沖到了暗礁林立的險灘。他被劃入“黑幫子女”的行列,終日受到各方面的冷遇,由于父qin的臭名昭著和自己的一度走紅,他甚至不能見諒于同學們。十九歲的嚴嚴開始背上了沈重的黑鍋,看不到有出頭之日。

  七三年春,嚴嚴終于請准了假,回家“探qin”。他首先和“爸爸”辦了斷絕父子關系的手續,然後到人民銀行政工組詢問mama的下落。答複卻冰冷得使嚴嚴的心都緊縮了。

  mama已經死了!說是“病死”的。她才四十多歲,從來沒什麼病。mama到底是怎麼死的?

  “林彪迫害了許多老幹部。希望組織……

《在小河那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在小河那邊》第2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