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孔捷生>在小河那邊第3小節

在小河那邊

第3小節
孔捷生作品

  [續在小河那邊上一小節]你了。”

  嚴涼心頭又一陣刺痛,要是把混蛋qin爹的名字說出來,這姑娘就會變臉了。

  姑娘正撩著毛巾洗臉,忽然叫起來:“哎呀,你瞧,你快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有一群羽毛鮮紅的小鳥啁啁地掠過展空,落在河邊一棵花椒樹上,枝頭一下象開滿了紅花。這是一種奇異的熱帶鳥兒,黎胞奉爲神鳥,從不捕捉。即使如此,這種鳥平常也不易看到。

  “喲,真美極了!這地方真好。”

  嚴涼這才想起姑娘說過的“鄰居”一詞。難道她住到小河那邊的茅屋了嗎?他很想問問,又忍住了。他洗過臉要走,姑娘又開腔了:“幹嗎急著走啊,嚴——你叫嚴什麼來著?”

  “嚴涼。”

  “瞧你,還沒問過我的名字呢。我叫穆蘭,穆桂英的穆,花木蘭的蘭。咱們以後隔河相望了,嘻嘻……我還以爲這方圓幾裏就我一個人呢,昨天我看到小河那邊的槟榔樹就放心了。”

  那棵槟榔樹是嚴涼到這裏後栽的。槟榔樹很怪,沒人煙的地方長不活。在五指山區,看到槟榔樹就知道有村寨了。

  “你到這兒幹什麼?”嚴涼終于好奇地問。

  “哈!咱們是同行,我們隊那片苗圃快讓茅草給封了,這活兒攤到我頭上了。”

  嚴涼實在不明白幹嘛要派個姑娘來管苗圃,但又不便多問。這時天se已大亮,他覺得穆蘭姑娘烏溜溜的眼睛在好奇地端詳自己,心裏有點不自在,就離開了河邊。

  從此,小河那邊常飄過來穆蘭的歌聲。嚴涼在河邊又碰到她幾次。嚴涼每次說話都不多,穆蘭卻象只陽雀似的不停嘴。嚴涼從她口中知道對岸那個農場的城市來的知青也走得差不多了。她的隊裏只剩下她一個。

  穆蘭豪爽潑辣,說話常帶小夥子才用的字眼。比如她說:“什麼抓綱治場,扯蛋!我們場那個頭兒,雙突幹部,小雜種!‘四人幫’那陣臭來勁,批‘四人幫’又喊得響。放他娘的狗屁!還是這王八坐莊,我們場都虧損光了,還提什麼現代化!”嚴涼想說,他那個場情況也差不多,但沒敢說出口。

  guo慶節前一天的黃昏,嚴涼在河邊洗被單,穆蘭又唱著歌來了。她看見河邊有棵木瓜村結了幾個黃澄澄的大木瓜,就赤著腳撥開葉芒鋒利的芒草走過去搖落木瓜,順手扔了兩個過來。嚴涼只來得及接住一個,另一個半浮半沈地飄走了。穆蘭笑得喘不上氣來,嚴涼也不禁笑了。穆蘭象發現什麼似的叫道:“哎呀!你的臉整天象個苦瓜,我還以爲你不會笑呢,嘻嘻……”

  嚴涼又笑了笑,卻已是苦笑了。他沒答話。

  穆蘭又說:“嚴——涼,哎!你的名字真不順口,不如叫閻羅呢,哈哈……你別生氣,閻羅有什麼不好?我還恨不得當上閻羅王呢!我要差牛頭馬面去催那些混帳王八蛋的命,讓他們嘗嘗上刀山下油鍋的滋味!唉,嚴涼,我剛才想問的是,你幹嗎調不回海州?”

  嚴涼躊躇地含糊其詞:“我在海州沒qin人了。”

  觀察力敏銳的穆蘭收斂了笑容,說:“怕是有別的原因吧?哎,這有什麼呢,我也沒qin人,mama給逼死了,還沒平反,不過快了。我調不走就因爲我是個現行反革命!”

  “你?”嚴涼打了個哆嗦。

  “是呀,前兩三年有人寫了一張講民主法製的大字報,你聽說過吧?我寫了封信表示支持,就啪的一下定了我個現行反革命,綁著我到各個隊遊鬥。那些畜生真他ma的狠毒,揍得我半個月直不起腰!哼,我怕這個就不姓穆!”

  嚴涼震驚地盯著穆蘭,實在想象不出她纖瘦的身子是怎樣熬過那法西斯的拳腳。這樣年輕的姑娘怎麼成了反革命,這是一輩子的事情啊!沈默了好一會,嚴涼說道:“你的問題總會解決的。我跟你可不一樣,父qin是個十惡不赦的林彪死dang,累得我永無出頭之日。”

  穆蘭同情地默視著嚴涼,停了一會才說:“我的帽子要摘也不容易,他們可以在幾分鍾內把人打成反革命,卻不知要花多少年來證明打錯了。再說我這個問題不是農場就能解決,還牽涉到某些大官。哼,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稍停一會,穆蘭又問:“你回隊裏過guo慶嗎?”

  “不。”嚴涼不覺地反問:“你呢?”

  “這還用問嗎?晚上我到你那邊拜訪,歡迎嗎?”

  “……當然……”嚴涼有點不知所措。

三、茅屋夜話

  嚴涼剛把茅屋裏外收拾幹淨,遠chu五指山的feng頂已粘上幾道血紅的晚霞。他趕忙升火做飯。飯剛煮熟,天se朦胧了。這時外面又響起了穆蘭的歌聲,這口唱的是《山楂樹》:

  “歌聲輕輕飄蕩在黃昏的shui面上,……”

  穆蘭在屋外叫道:“嗳,客人來了!”稍停一陣才隨著笑聲走進茅屋。

  “哎呀,你臉上怎麼黑了一道?煮飯嗎?算了吧,留著明天炒著吃得了。瞧,我帶來了包子,是海州風味,嘻嘻……”

  穆蘭的手藝很不錯,豆沙餡的包子松軟可口。嚴涼坐在chuang沿上,把唯一的竹椅讓給穆蘭。她卻哼著曲子走來走去,打量著低矮的廚房,翻著嚴涼不多的書籍。

  “你唱歌唱得很不錯。”嚴涼沒話找話說。

  “我?哎!那是唱給你聽的,怕你有什麼不方便,我到河邊就得使勁唱,警告你有個女的來了,哈哈……”穆蘭開懷大笑,清脆的笑聲沖出了茅屋。嚴涼開始察覺說話沒遮沒攔的穆蘭其實是個細心人。

  穆蘭坐下,毫無拘束地看著嚴涼說:“不知怎麼的,我老覺得以前象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嚴涼有點不好意思地迎著她的目光,想了想說:“我過去紅的發紫,到過你們那兒‘講用’。你大概見過我在臺上獻醜。哼,‘講用’,現在聽起來有多麼可笑!”

  穆蘭冷笑道:“這倒不會,那些騙人的話我半句也不聽,更不會去瞧你的尊容。”

  “這麼說,我是一個騙子手,小爬蟲?”

  “不,我們都是受騙的人,不過有的覺醒得早,有的晚些罷了。噢,想起來了,上回我到你們場部商店,那天正好賣毛選五卷,人擠得不得了。我看見一個頭發老長,又黑又瘦的人獨個兒在買香煙,那人就是你。不知道我那時怎麼特別注意你。”

  嚴涼不安地想到,當時自己的舉止如此引人注目,很可能會造成麻煩。他懊悔地掏著香煙,又不好意思地停住了手。穆蘭的眼睛實在厲害,她說:“你抽嘛,也給我一支。”她真的笨拙地點起一支煙卷。

  嚴涼的拘謹隨著煙霧飄散了。他長籲一口氣說:“你剛才說到覺醒,我也算很早就把那套騙人的把戲看透了。可正如從一場惡夢中醒來,四周仍然是一片黑。”

  穆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嚴涼,笑笑說;“……

《在小河那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在小河那邊》第4小節上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