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山裏紅上一小節]動起來,眉開眼笑,嘴裏不住地嘀咕著“老糊塗了”,雙手把黑羊棒了過去。張春發說:
“你也快快回去,晚上叫上李有本,上王金明那裏,咱哥兒們說個話。”
說著,一手摟了黑羊,裹在毛蓬蓬的大氅裏,大步通通地走下坡去了。
張春發的模範事迹,登過報,上過書,公社的大喇叭還廣播過。山裏人茶余飯後,也愛學說學說幾件事。
有年冬天,黃昏時候,張春發大踏步往村外走去,路過井臺邊,迎面遇見三四十只小羊羔,哩哩啦啦,走不成陣。那放羊羔的老頭子,鞭子挾在胳肢窩裏,兩手攏在袖筒裏,佝偻著腰身;一步一顫,好象是一路打著瞌睡。有幾只羊羔,咩呀咩地離開了大道,懵懵懂懂走到井臺上去了。井臺四外,全凍著冰,井沿上,鼓鼓囊囊的滿是冰溜。張春發當街站住,伸手指著井,瞪眼喊道:
“老爺子,井夠三丈深呢!”
那老頭擡起了頭,咕噜一聲:
“多新鮮。”心想:“掏井的時候,有我還沒你呢!”
“要是‘出溜’下去了,不摔死也得凍死。”
“它幹麼往井裏‘出溜’?你不是常說,羊是有靈的東西。”
張春發“呸”了一聲,大步通通地走了。還沒有走出村口,耳聽“撲通”一聲,連忙回身,只見老頭子往村裏跑。張春發飛步追上去,一手抓住老頭的肩頭,喝聲“站住”,問道:
“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
“幾個?”
“一個。”
“你往哪兒跑?”
“回去拿繩子。”
“呸!”張春發一撒手,老頭子險些跌了一跤。張春發一扭身,甩掉毛蓬蓬的大氅,奔到井沿,一貓腰,兩手左右撐在冰溜上,一縱,進了井口。手撐腳蹬,連滑帶“出溜”,眨眼間,下到井底。井底的冰
,淹著大
。一把撈起羊羔,扯開棉襖,當
暖在懷裏。可是這怎麼上得去呢?萬萬不行,試都不用試。張春發挺
凸肚,站定在冰
裏。好一會兒,老頭子找來繩子,吆喝來幾個漢子,才把張春發拽了上來。懷裏的羊羔,暖和過來了,可是張春發的兩
卻全凍青了。
別看他是個莽大漢子,使喚東西,倒有講究。那不可心不對眼的,連瞅也不瞅。他抽煙,使一個酒杯大小的白銅煙鍋。下井撈羊羔時,掉在裏了。生産隊裏、社裏,都要給他買新的,可是一時買不到那一號銅鍋子。給他木頭煙鬥,不使;給他鐵的鉛的,不要。他幹脆把煙也戒了。直到第二年春暖天旱,井底
淺了,巴巴地下井摸了上來,他才又抽起煙。
羊倌們上山,都有一把短把斧子,在腰裏,好順手砍些柴禾。張春發的斧子,磨得刃口雪亮,把兒老長老長。人家說這不方便,他說“就手”,因爲他是要砍大捆柴,砍枯樹樁子的。那年春天,正趕上跑青的時候,不知從什麼深山老林裏,來了一只金錢豹子,在這道梁上咬了兩只羊,過一天,又在那條溝裏吃了一頭豬。這村那村,都在說著豹,豹,豹。說誰看見了,誰遇上了,叼去個孩子了,跟公牛幹上了,越說越熱鬧。弄得羊倌們也不敢往遠裏去了。張春發卻照常翻梁跨溝,人家勸他小心一點,他說:
“不怕。”
人家說等使槍崩了,或是轟跑了再往遠裏去吧,他瞪著眼睛說:
“不能爲那一個四條,委屈了這一群四條
。”
春風蕩漾,漫山遍野的草綠了。陡岩上的柴禾林子,抽枝長葉了。吃了一冬枯草幹葉的羊,歡騰騰地跑青了。這裏一嘴,那裏一口,只顧往前竄,不知怎麼吃才好。一天後晌,羊群上一道梁,走在前頭的幾只,剛上梁頂,忽然咩咩叫著,四條只往後縮。後邊的頂了上去,全都咩咩叫著擠成一團。張春發心頭撲通一跳,想著:“莫不是遇上它了!”放輕腳步,躬下脊梁,從山腰的柴禾林子鑽了過去,繞過山嘴,來到山梁的那一邊。卻叫柴禾林子擋住了眼睛,又不好站起來,什麼也看不見。可是鼻子裏,滿是那熏人的野臊味兒,張春發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就朝著野臊味兒鑽了過去,猛地從枝葉縫裏,看見了那四條
,金錢斑斑,不是豹子是什麼!張春發心想:“得,有你沒有我。”氣往上擡,血往上湧,使使勁壓了下去。這一壓,手裏的煙杆,都半截入到土裏去了。他悄悄抽出腰中的長把斧子,定神偷看。只見那畜生趴伏地上,肚皮貼著地皮,兩眼直愣愣瞪著梁上羊群,四個爪子輕提慢放,往梁上磨蹭。張春發心中暗喜,想道:“老話說得好,豹子跟貓是表兄弟。你看,這不就是貓逮家雀的把戲。”這畜生肚饑口饞,全副精神都落在羊群身上,不理會柴禾林裏,竟蹲著個大漢子哩。張春發不慌不忙,踩穩步子,捏緊斧子。等著那畜生蹭到離身邊兩三步外,只見他猛吼一聲,縱身跳出柴禾林,說時遲,那時快,手中的長把斧子,閃電一般,直往那金錢豹的腦門上劈去。眨眼間,一豹一人,兩個都沒有聽見那斬釘截鐵的咔嚓聲。一個眼前只見血花湧,一個兩眼冒金星;一個兩爪托地掙紮,一個雙手拔不出斧子;一個死命蹦跳,跳起一人高,落在一丈外,一個蹲下騎馬樁,拿好把式,准備肉搏。卻說那豹子,腦門上吃了斧子,天昏地暗,氣敗血衰,三蹦兩跳,徑自滾下懸崖去了。張春發跌坐地上,定了定神,擦去一頭汗
,走到懸崖邊上,探身張望,可是什麼也沒有看見,就吆喝上羊群,管自回村去了。到村裏一說,支部書記、生産隊長,個個張嘴只叫得一個好字。立刻背上火槍,奔到懸崖下邊尋找,只見那畜生已跌在溝裏邊,大氣小氣,一概斷絕了。大家七手八腳,擡了回來,連那長把斧子,也舍不得拔下。好叫鄉
父老,仔細端詳,傳爲佳話。
去年羊鬧疖子,一五一十地躺下了。張春發急得兩眼血紅,那半臉胡楂子,一根根都象倒立起來了。有人說,山外邊有個老羊販子,手裏有一張方單。他換上一身幹淨裳,背上一口袋山裏紅就下山去了。走了兩天,尋著這位羊販子,一見面,心中暗道:“好險!”原來販子已是七老八十,張嘴看不見牙了。一落坐,張春發捧出山裏紅,就求方單。那老販子撇著嘴,又搖頭又呼呼地笑,左一個不會治病,右一個白誤了大事。不到一鍋煙工夫,說得張春發愣在那裏。別看虎背熊腰,言來語去上頭,他是沒有存下多少的。一時焦躁,跳了起來,挺
凸肚,兩手抱拳,圓睜眼睛,說:
“我張春發今天求著您了。”
那羊販子撇著嘴,呼呼地說:
“張春發,你是張春發。好,好個頭。張春發上門找我來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方單有倒是有一張,靈不靈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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