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遛籠

林希作品

  關于府佑大街的事,已經是在幾家雜志上發表過一些篇章了。但那只是一個開頭,後面的故事還多著呢,可能一個比一個精彩,也可能一個比一個沒勁。

  只是這裏要做一個交代,老朽我沒完沒了地寫得沒頭沒尾的這條府佑大街,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呢?沒有什麼秘密,老天津衛的這條府佑大街,就是我們侯姓人家所在的地方。那麼,爲什麼這條大街就叫做是府佑大街了呢?因爲據我所知,這條大街的中央有一所大院子,這所大院子原來是直隸總督的總督府,所以總督府左邊的大街叫府左大街,而總督府右邊的這條大街,就叫做是府佑大街了。可是在浩劫那陣子,據革命群衆于內查外調之後回來說,這條大街所以叫做是府佑大街,就是因爲在這條大街的中間,有我們侯姓人家的一chu大宅院。那時候我們侯姓人家是天津衛的一霸,于是人們就把我們老侯家右邊的這條大街,叫做府佑大街。

  說起來這才是冤枉人,我們老侯家哪裏有這麼大的勢派兒?自打祖輩上以來,我們老侯家就沒出過一根棟梁,每一輩上都是只有一個人出去做事,而其余的人就全坐在家裏吃,那才真是吃飯的人比做事的人要多多了。而且最最令人費解的事,侯姓人家裏還總是吃飯的人比做事的人能惹事。做事的人每天忙忙碌碌,沒有時間惹是生非;而坐在家裏吃飯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老老實實地在家裏吃飯,吃飽了飯,他們就出去惹事。惹出一場事來,我爺爺就要出一筆錢爲他們“了”事,弄得家裏沒有一天太平日月。這裏要說的這位老九爺,就是我們老侯家惹事的爺兒們當中最不惹事的一個老實人。寫小說和琢磨人一樣,總要先找老實的捏,這樣,我就先從老九爺寫起了。

  諸位看官,聽了:

  老九爺叫什麼名字?無關緊要,只是有一個前提,這位老九爺姓侯。我爺爺在他們那輩上排行第三,街面的人叫我爺爺是侯三爺,老九爺是我爺爺的九弟,街面上的人叫他是侯九爺。不過,他們可不是qin兄弟,是堂叔伯,我爺爺的父qin,和老九爺的父qinqin兄弟。那時候大家全在一起過,到了第五輩上還不分家呢,若不,怎麼就養懶蟲呢?

  我爺爺對他的幾個弟弟,最滿意的一個就是這位老九爺了。因爲老九爺人老實,不賭,不嫖,不抽,只憑這三點,過去那年頭就能評個模範呀什麼的。其實那年頭家裏的規矩最嚴,一行一動都要受長輩的監督,而且長輩們還時時地給你講仁義道德,會寫字的還每天逼著你寫道德文章,不聽話的,還有家法。我們家的家法是一根花梨木的戒尺,二尺長,二寸厚。據說打一下,就能把人的手掌打得出血,最厲害的打到第三下,這個人就要被打得昏過去了。我們老侯家的人上上下下全都怕這個家法,所以誰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讓老爺子們知道。

  當然,我們老九爺是侯家大院裏惟一一個沒有受過“家法”的人,因爲他除了不肯讀書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據說他的天資不錯,可是就是不肯上學,不肯讀古書,也不肯讀新學,他寫的那些狗屁文章,當時連個發表的地方都找不著。好在侯家大院裏的男子從來不比學問,這就和大觀園的賈老太太說的那樣,我們家的孩子好歹認幾個字就行了。這話說得極有道理,我就是因爲認的字太多了,後來才惹出了那麼多的事。我若是也學老九爺的樣子,光玩鳥兒,光玩鳥籠,也不至于就落到那樣的下場。

  而我們的老九爺就只知道玩鳥兒,玩鳥籠,他連北伐革命是什麼時候成功的都不知道。有一年也不知是爲了什麼事,街面上通知要挂guo旗,正好這一天我爺爺不在家,我爺爺的幾個弟弟。也就是老九爺的幾個哥哥也都出去了。這一下可急壞了我們的老九爺,他回到院裏東翻西找,找出來了好幾面旗子,有龍旗,有紅黃藍白黑的五se旗,還有這個旗那個旗,那年頭中guo的旗子也多,老九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挂哪面旗。最後,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辦法,立即,他就跑到了街上,想看看人家都挂的是什麼旗,然後好回來再把應該挂的旗子挂出去。只是就在我們老九爺跑到街上看旗子的時候,區公所檢查挂旗的巡察過來了。區公所的巡察見我們家還沒有把旗子挂出來,當即就發落下來說:“罰款大洋五十元。”對這事,我們老九爺倒不十分在意,他說這若是趕在皇上的年代,少說也要鎖到官府去打屁gu的。

  這樣,就說到我們老九爺玩鳥兒、玩鳥籠的事了。

  老九爺玩鳥兒,平平之輩;老九爺玩鳥籠,舉世無雙——

  ……

  玩到最後,老九爺每天把他的空鳥籠挂在樹枝上,而他自己卻坐在樹下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已經是成了天津城的一大景觀了。

  這樣,就會有人出來說話了,養鳥兒的雅士們把他們的鳥籠子挂在樹枝上,那是因爲那籠子裏養著鳥兒;而你們家的老九爺卻把一只空鳥籠挂在樹枝上,也未免太不合情理了吧?

  這裏,不養鳥兒的諸位賢達就不知此中端底了。

  好鳥兒,曆來要有好籠,沒有好籠,再好的鳥兒,也是沒有身價。好馬要配鞍,好人要配穿,就是這個道理。爲什麼大款要坐“奧迪”?而我等騎自行車的人想進一個什麼機關,人家門衛就把咱攔下;有分教,這叫看包裝。

  那麼鳥籠呢?那自然就是鳥兒的包裝了。所以愛鳥兒的人,全都要在鳥籠上花錢,而且誰花的錢多,誰的品位就高。這就和今天誰坐的汽車越高級,誰的身價就越高一樣。

  當然,也有些鳥兒是不放在籠子裏的,筆者小時候養過一種叫做“虎不拉”的鳥兒,這種鳥兒就不放在籠子裏。這種鳥兒個兒大,和孵出窩一個月的鴿子一般大,而且這種鳥兒的xing子野,犯起xing,比我們小哥兒的脾氣還大,你說能把它放在籠子裏嗎?除非是把它放在養老虎的籠子裏,此外無論什麼籠子都會被它撞破的。

  這樣野xing的鳥兒,養它做甚?好玩呀!這種鳥兒會“打彈”,你把它架在一根棍兒上,沒有木棍,你就找一根樹枝也行,好在這種鳥兒知道自己品位低,所以對于吃住條件曆來不挑三撿四,有個地方立著,它就知足了。自然,無論是把它放在什麼棍棍上吧,你可是一定要把它的一只爪子用細鏈兒系牢,只要你稍不留心,它就會自由飛翔去了,到那時你就是哭爛了一雙眼睛,它也是不會回來的,它對你一點感情也沒有。因爲它對我們沒有感情,我們對它也就沒有感情,我們只叫它是“臭虎不拉”。

  臭虎不拉一身黑毛,叫起來又只是一聲“啊——”,沒腔沒調,聽著和烏鴉叫一樣。遛鳥兒的地方,人家養鳥兒的雅士們根本不讓我們進。就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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