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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

第5小節
劉慶邦作品

  [續家道上一小節]乎有些不大合適,可我並沒有過多的責備自己,我總得先辦“公事”,後辦私事;嶽父並不知道我要來看望他,我早一天去或晚一天去都沒關系;人總是有生有死,不能因爲嶽父的將死,我也不活。不管人作了什麼錯事,都可以找到自我辯護的理由。我也把自我辯護的理由找到了。一項活動還沒參加完,就忙著給這項活動找理由,未免有些可憐吧。

  按我的要求,第二天一早,這個礦就派車把我送到嶽父所在的礦。由于連天yin雨,從guo道下路拐到礦上的那條道簡直就是一條泥河,泥河中汙shui橫流,稀泥爛臭,車子幾乎開不進去。應該說這條路是這個礦的鼻梁,人們先看到的就是鼻梁,礦上應該把鼻梁修理得像樣一些。據說礦上已花了好幾次錢修路,由于附近的村民不許礦上的人修,也不許外面的人修,只能把錢數給他們,由他們承包來修。他們蹬著鼻子上臉,如果不讓他們承包,他們就圍井口,砸食堂,鬧得礦上不得安生。把錢給他們了,他們象征xing地弄點砂礓灰渣往路邊一堆就算完了。他們欺負guo有煤礦像欺負沒娘的孩一樣,弄得這個礦沒有鼻梁,只有鼻涕。

  原來泥路兩邊都是莊稼地,高粱棵子的莊稼地裏發生過許多故事。礦上的工人風趣地把高粱地和玉米地裏發生的男女之事說成是搞團結。有一段時間,搞團結搞得很厲害,嚇得住在生活區的女工夜裏不敢到生産區去上班,生怕半路被人搞了團結。後來礦上刮起了經商風,像五月的熏風刮熟了麥子一樣,幾乎是幾晝夜之間,一路兩邊都蓋起了小房,樹起了鋪面。這些鋪面當然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有喂嘴的飯鋪,接著就有拾掇牙齒的所在。有縫yi服的,就有賣yi服的。有理發的,就有照像的。有放錄相的,就有模仿錄相的等等。據說發生在路兩邊小房子裏的故事是大大翻番了,可以認定,每間小房子裏都有不錯的故事,這些故事少了一些莊稼的泥土的氣息,多了一些現代的氣息。人們被層出不窮的故事麻木著,不再把這些故事當故事,更不像以前那樣把這類故事饒有興趣地命名爲搞團結。這些店鋪有附近的農民開的,也有本礦工人開的。內弟的嶽父就開了一間雜貨店,這間不起眼的雜貨店,後來成爲一個分shui嶺,或者說成爲一個標志,它把三芹家建店前後分爲貧窮時期和逐漸富有時期,它標志著三芹家的日子從此開始上升,同時標志著我qin愛的嶽父家的日子從此開始下降。這種上升和下降可不得了,它引發出一系列問題,直接危及到內弟和三芹的婚姻。其中的細節我會在後面詳細說到。我認爲這是這篇小說的一個重點。小說總是把重點留在後面。

  嶽母對我的到來略露驚訝之意。嶽父住院,內弟陪住侍候,三芹和內弟離婚,順便把兒子也帶走了,現在家裏只剩老嶽母一個人。我不知道在我到來之前嶽母一個人在家做什麼,或許睡覺,或許呆坐,或許倚在通往陽臺的門邊看迷蒙的落雨或許又在琢磨著關于死的事。四間屋子對嶽母來說是顯得空曠了些。嶽母問我怎麼得閑回來了。我說我回來看看嶽父。嶽母的眼睛一下子就shi了。嶽母對我說了嶽父的病情,說嶽父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還想著出院回家。說內弟已私下裏向醫生打聽過嶽父的最後期限,醫生說,少則一個月,多則一個月多一點兒,不會多很多,嶽母的意見是,活著也是受罪。

  嶽父的臥室人去房空,桌面上積著灰塵,牆角結著灰白的蛛網,一切已露出家衰人亡的征兆。臥室正中的牆上,嵌著一塊紅se的木牌上面用黃漆寫著優秀共産dang員的字樣。這是礦務局組織部頒發給他的,嶽父極看重這塊木質的牌匾,才堂而皇之地把它鑲嵌在最醒目的地方。尤其難得的是,這塊“木獎”是在嶽父離休以後獲得的,這無疑對嶽父精神上是一個很大的安慰,他曾向我說過,組織上對他可以。他還有一個意思,有了這個榮譽,對子女和女婿就說得過去了。這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嶽父對他所在的dang組織的忠誠,說明他重視外在的評價。我大言不慚,我一直懷疑嶽父獲得這塊獎牌跟我有些關系,說白了,是間接獎給我的。我相信,倘不是我的存在,他們早把嶽父遺忘了。因爲我所chu的位置和我參與辦的報紙對有的人還有一些用chu,而且那些人知道我時常去看望嶽父,就把獎牌也發給了我的嶽父一塊。若是我的懷疑不錯的話,繼續推論上去,會讓人覺得極其荒謬和遺憾,因爲直到現在我還沒能成爲一名共産dang員。

  嶽父的女婿帶給嶽父的好chu不止這些,這裏我就不列舉了,列舉多了,它不能證明我本人如何如何,只能表明這個社會出了毛病。這種贊美由來已久,可以上溯到千年前。只是有時候毛病小一些,有時候大一些,以至很大很大。一個社會的這種毛病對這個社會來說是很危險的。當然,我的存在也給嶽父帶來一些壞chu,請允許我用實例來說明。在平常的日子裏,我很少談到我自己,或者說我回避談自己,既回避談自己的短chu,也回避談自己的長chu。但在文章裏,在字面上,就不同了,我願意時不時地在自己臉上抓一把,使自己現出破綻。我曾給這個礦的礦長寫過一篇通訊,連同礦長的照片,赫然登在我們報紙一版上。通訊中涉及到礦上的一個無賴,無賴對礦長不滿,手持利刃闖進礦長家,威脅礦長的妻子。他並不是真的對礦長妻子動手,只是露出猙獰面目,一再說他要殺人,結果把礦長的妻子嚇壞了,嚇得精神上出了毛病。這個情況是礦上宣傳部的劉部長提供給我的,它說明當礦長也不容易。據劉部長講,那個無賴是“牛二”一樣的人物,誰都敢罵,誰都敢打,誰都惹不起他。公安局也抓過他兩次,但公安局抓他仿佛使他獲得了某種文憑似的,他更有了驕橫的資本。我提到那個無賴是心存僥幸,覺得那樣的家夥反正也不看報。我忽略了一點,凡是哪地方産生無賴,那裏必定有無賴産生的土壤,無賴本人不看報,那些“土壤”不一定不看報。“土壤”看了報,會很興奮,會拿著報紙去拱無賴發火,期待無賴有更精采的表演。後來聽到的一個情況讓我大爲驚奇,那個爲人們所不齒的無賴原來和礦上的書記關系甚爲密切,他經常到書記家喝酒,和書記稱兄道弟。得知這個情況後,我爲自己的頭腦簡單大爲懊惱。礦長和書記勢不兩立,這種現象相當普遍,我是了解的。可我爲什麼沒有把無賴的有恃無恐和書記聯系起來呢!爲什麼沒想到無賴不過是書記的別動隊呢!我傻了,真正的大傻瓜一個。當時我就有了一個預感,我會受到應有的懲罰。當然了,懲罰我的實際上是礦上的書記。書記表面上會待我比過去還熱情,但他的別動隊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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