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鳳凰琴上一小節]教室是三四年級,是孫四海帶的,學生們用的卻是清一新課本。一問,學生們都說是孫老師幫他們買的。再一問,孫四海卻說這是學生們自己的勞動所得。張英才見舅舅想追問,余校長連忙將話岔開了,要他們去看看一二年級,無疑,這個班是鄧有梅帶的,所以,一進教室,他就接上剛才彙報時的話題,指著一個個學生說自己動員他們入學的艱難。正說著,舅舅忽然打斷他的話問:“今年招了多少新生?”鄧有梅說:“四十二個。”舅舅說:“你數數看,怎麼只有二十四個。”鄧有梅說:“別人都請假了。”舅舅說:’連桌子椅子也請假了?老余,馬上要搞施行《義務教育法》檢查,不要到時弄得你我都過不去喲!”鄧有梅紅著臉不說話。余校長一邊連連點頭。孫四海嘴角挂著一絲冷笑。張英才把這些全看在眼裏。回頭整理余校長給他騰出的一間宿舍時,他瞅空問舅舅這三人之間是不是面和心不和。舅舅要他少管這些閑事,並記住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的關系,舅舅說,在這兒他和他們算不上是一個民族的,他是外來人,他們會將他看成是一個侵略者。張英才對這話似懂非懂。
房間的壁上挂著一只扁長的木匣子。張英才取下來打開後,才知道這是一只琴,他沒見過這種琴,一排按鍵寫著12345671,底下是幾根金屬弦,他用手指撥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像余校長的噪門。他問:“舅舅,這是什麼琴。”舅舅看也不看,邊挂蚊帳邊說:“那上面寫著字呢!”他摘下眼鏡細看,果然琴蓋上印著鳳凰琴三個字,還有一排小字是:北京市東風民族樂器廠製造。房間收拾好後,張英才將那本《小城裏的年輕人》拿出來,端端正正地擺在頭邊。
正好余校長來了,他看了看書說:“這個作者我認識,他以前也是民辦教師,我和他一起開過會。他幸虧改了行,不然,恐怕和我現在差不多。”張英才正想問點什麼,舅舅說:“老余,你這不是潑冷嗎?”余校長忙說:“我還敢擺弄冷
?我這身風
病再弄冷
,恐怕連頭發都要生出大骨節來。”
這時學校放學了。張英才後來才熟悉這學校的規矩,因爲學生住得散,來得晚,走得早,所以一天只有兩節課,上午一節,下午一節。一些學生往山凹跑,一些學生往山上跑。張英才不明白,鄧有梅告訴他,上下都是去采磨菇,扯野草。余校長叫他們去吃飯。正吃著,學生們都回來了,將野草和蘑菇分別放進余校長家的豬欄和廚房裏。張英才望著直納悶,這不是剝削學生欺壓少年麼?正想著,余校長起身離座走進廚房。聽動靜,像是在裏面給學生打飯,果然就有許多學生端著飯碗從裏面走出來,到另一間屋子裏去了,跟著余校長雙手捧著一盆菜出來。舅舅開口叫:“老余,你等等。”說著轉身叫張英才回屋去將那些油條拿來,交給老余,讓老余分給學生。張英才看見學生們大口大口地吃著分到手的半爿油條,心裏有些不好受。舅舅問余校長,哪幾個孩子是他自己的,余校長指了三下,張英才連續三次想到電視裏的非洲饑民。舅舅嘗了嘗學生們的菜後,臉冷地說:“老余,你老婆已拖垮了,再拖幾年恐怕你全家都得垮。”余校長歎氣說:“我不是
員,沒有
講,可我講個做人的良心,這麼多孩子不讀書怎麼行呢?拖個十年八載,未必村裏經濟情況還不會好起來麼?到那時再享福吧!”
張英才聽了半天終于明白,學校裏有二三十個學生離家太遠,不能回家吃中午飯,其中還有十幾個學生,夜晚也不能回家,全都宿在余校長家。家長隔三差四來一趟,送些鮮鹹菜來,也有種了油菜的每年五六月份,用酒瓶裝一瓶菜油送來。再就是米,這是每個學生都少不了要帶來的。
吃罷飯,張英才的舅舅要進房裏去看看余校長的老婆。余校長攔住堅決不讓進門,口口聲聲稱誰見她那模樣,准保要惡心三天。拉扯一陣,動靜大了,驚動了房裏的人,那女人就在裏面蔫妥妥地說:“領導的好意我領了,請領導別進來。”作罷後,余校長就勸張英才的舅舅下山,不然趕不上太陽,黑了就不好辦。舅舅說:“是該走,你們都陪著我,都不去上課,學生們都放了鴨子。”停了停又道:“我這外甥初出茅廬,就此托付三位了。”鄧有梅搶在余校長前面說:“已研究過了,高低都不就,就中間,讓他跟孫主任兩個月,然後接孫主任的班,孫主任再接余校長的班,余校長騰出來抓全盤工作和全村的掃盲工作。”舅舅第一次笑了。鄧有梅見縫針,猛地問:“萬站長,今年還有沒有民辦教師轉正的名額?”張英才聽了心裏一愣,他見旁邊的孫四海也豎起耳朵等回音,舅舅想也不想,堅決地回答:“沒有!”大家聽了很失望,連張英才也有點失望。
看見舅舅走運了,張英才忽然感到孤單。旁邊的鄧有梅忽然說:“快去,你舅舅在招呼你呢!”一看舅舅在招手,他連忙跑過去,到了近,舅舅說:“忘了件事,他們要問你這眼鏡是幾多度,你就說是四百度。”張英才說:“我還以爲你跟我說什麼秘密事呢?”舅舅沒理,走了。
剩下他和他們三個時,他們果然問他的眼鏡多少度,他不好意思說,但最終仍說是四百度。孫四海借去試了試,然後說,“不錯,是四百度。”張英才見遇上了真近視,不由得有些後怕,同時佩服舅舅想得真周到,這樣的人,犯了錯誤也不會讓別人察覺。
下午仍然只有一節課,張英才陪著孫四海站了兩個多小時。孫四海怎麼樣講課他一點也沒印象,他一直在琢磨六年級分三個班,這課怎麼上。中間孫四海扔下粉筆去上廁所,他跟上去趁機問這事,孫四海說,我們這學校是兩年招一次新生。返回時,教室裏多了一頭豬。張英才去攆,學生們一齊叫起來,說這是余校長養的,它就喜歡吃粉筆灰,孫四海在門口往裏走著說,別理它就是。往下去,張英才更無法專心,他看看豬,看看學生,心裏很有些悲哀。
山上黑得早,看著似黃昏,實際才四點左右。學校放學了,沒有走的留在余校長家住宿的十幾個學生,在一個個頭較高的男孩帶領下,參差不齊地往旁邊的一個山凹走去。眼裏沒有學生,只有豬,張英才感到很空虛。他取下那只鳳凰琴,擰下鋼筆帽,左手拿著撥弦,右手按那些鍵,試著彈了一句曲子,不算好聽,過得去而已,彈了幾下,就沒興趣。他歇下來後,忽地一愣:怎麼音樂還在響?再聽,才知是笛子聲,張英才趴到窗口一望,見孫四海和鄧有梅一左一右背靠背靠在外面的旗杆上,各人橫握一根竹笛,正在使勁吹著。
山下升起了霧,順著一道道峽谷,冉冉地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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