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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以後

第2小節
廬隱作品

  [續勝利以後上一小節]的來信,她知道我心緒的不甯,曾勸我不必爲世俗之毀譽而動心。我得到她的信,實在覺得她比我們的意興都強,你說是不是?

  最奇怪的,我近來對chu女時的幽趣十分留戀。瓊芳!你應當還記得,那青而微帶焦黃的秋草遍地的秋天。在一個絕早的秋晨,那時候約略只有六點鍾,天上雖然已射出陽光,但涼風拂面,已深含秋氣。我同你鼓著興,往公園那條路去。到園裏時,正聽見一陣風掃殘葉的刷刷聲,鳥兒已從夢裏驚醒,對著朝旭,用尖利的小嘴,剔它們零亂的毛羽,鵲兒約著同伴向四外去覓食。那時園裏只有我們,還有的便是打掃雨路的夫役,和店鋪的夥計,在整理桌椅和一切的器皿。我們來到假山石旁,你找了一塊很潔白的石頭坐下,我只斜臥在你旁邊的青草地上。你曾笑我狂放,但是這詩情畫意的生活,今後只有在夢魂中仿佛到罷了。狂放的我也只有在你印象中偶一現露罷了!

  曾記得前天夜裏,紹青赴友人的約,我獨chu冷漠的幽齋裏,而天上都有好月se,光華皎潔。我擰滅了燈坐在對窗的沙發上,只見雪白的窗幕上,花影參橫,由不得走到窗前細看,原來院子裏小山石上的瘦勁黃花,已經盛開,白石地上滿射銀光,仰望天空,星疏光靜,隔牆柳梢迎風搖曳,瀉影地上,又仿佛銀lang起伏。我賞玩了半晌,忽然想到數年前的一個春天,和你同宗旅行東洋的時候。在一天夜裏,正是由坐船到廣島去那天晚上,我們黃昏時上的船。上船不久,就看見很圓滿的月球,從海天相接的地方,冉冉上升,升到中天時,清光璀璨,照著冷碧的海shui,宜覺清隽逼人。星輝點點,和岸上電燈爭映海面,每逢lang動波湧,便見金花千萬,閃爍海上。十點鍾以後,同船的人,都已睡了,四境只有潺潺的流shui聲,時敲船舷。一種冷幽之境,如將我們從攪擾的塵裹中,提到玄秘冷漠的孤島上。那時我們憑欄無言,默然對月,將一切都托付雲天碧海了。直到船要啓破,才回到房艙裏去。而一念到當時意興,出塵灑tuo,誰想到回來以後,依然碌碌困人,束縛轉深。唉!瓊芳!月兒年年如是,人事變遷靡定,當夜怅觸往事,淒楚如何?

  瓊芳!我唯留戀往事過深,益覺眼前之局,味同嚼蠟。這勝利後的情形何堪深說——數月來的生趣,依然是強自爲歡。人們罵我怪僻,我唯有低頭默認而已!

  今年五月的時候,文琪從她的家鄉來。我們見面,只是彼此互相默視,仿佛千言萬語都不足訴別後的心曲,只有眸子一雙,可抉示心頭的幽秘。文琪自然可以自傲,她到現在,還是保持她chu女的生活。她對于我們仿佛有些異樣,但是,瓊芳!你知道人間的蟲子,終久躲不過人間的桎梏呢!我想你也必很願意知道她的近狀吧?

  文琪和我們別後,她不是隨著她的父qin回到故鄉嗎?起初她頗清閑,她家住在四面環shui的村子裏,不但早晚的天然美景,足以洗滌心頭塵霧,並且她又買了許多佛經,每天研經伴母,教導弟mei,真有超然世外之趣。誰知過了半年,鄉裏的人,漸漸傳說她的學識很好,一定要請她到城裏,擔任第一女子小學的校長。她以衆人的強逼,只得抛了她逍遙自在的靈的生活,而變爲機械的忙碌的生活了。她前一個月曾有信給我說:

  “沁芝:意外書至,喜有空谷足音之慨。所寄詩章,反複讀之,舊情並感,又是一番怅惘。琪近少所作,有時興動,只爲小學生編些童歌耳。蓋時間限人,瑣事複繁,同僚中又無足道者,此種狀況,只有忙人自解。甚矣!不自然之工作逼人,尚何術計及自修,較吾友之閉戶讀書,誠不可同日語也。憾何如之!……”

  瓊芳!你只要看了她這一段話,應該能回憶到當初我們在北京那種忙碌的印象了,不過有時因爲忙,可以減去多少無聊的感喟呢!

  這些話還沒有述說盡文琪最近的狀況呢。你知道紹青的朋友常君嗎?這個人確是一個很有學識而熱誠的人,他今約略三十多歲吧——並沒有胡須,面貌很平善,態度也極雍容大方,不過他還不曾結婚——這話說出來,你一定很以爲奇。中guo本是早婚主義的guo家,哪有三十幾歲的人不曾結婚?這話果然不錯,這常君在二十歲上已經結過婚了,不過他的妻已不幸前三四年死了,他不曾續弦罷了。他同紹青很好,常常到我們家裏來。有一次文琪寄給我一張照片,恰巧被常君看見,我們不知不覺間便談到文琪的生平和學識,常君聽了很贊許她,便要求我們介紹和文琪做朋友。當時我想了想,這倒是一件很好的事,因立刻寫信給文琪。不過你應知道文琪絕不是一個很痛快的人,並且她又是一向服從家庭的,這事的能成與否,我們不過試作而已。後來我們托人向他父qin說明,不想她父qin倒很贊許這位常君,文琪方面自然容易爲力了。後來文琪又帶了她的學生,到我們那裏參觀教育,又得與常君會面的機會。常君本是一個博學善詞的學者,文琪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他們兩星期中的接觸,兩方漸漸了解,不過文琪的態度仍是躊躇不絕,其最大的原因說來慚愧,恐怕還是因爲我們呢!前幾天她有一封信來說:

  “沁芝!音問久疏,不太隔絕嗎?你最後的信,久已放在我信債箱裏,想寫終未寫,實因事忙,而且思想又太單調了。你爲什麼也默爾無聲呢?我知道你們進了家庭,自有一番瑣事煩人。肖玉來信說:‘想起從前校中情境,不想有現在。’真是增無窮之感,覺得人生太平淡了,但是新得一句話說:‘搖搖籃的手搖動天下多’,謹以移贈你們吧!”

  夏間在南京開教育會,幾位朋友曾談起:“現在我guo的女子教育,是大失敗了。受了高等教育的女子,一旦身入家庭,既不善管理家庭瑣事,又無力兼顧社會事業,這班人簡直是高等遊民。”你以爲這話怎樣?女子進了家庭,不做社會事業,究竟有沒有受高等教育的必要?——興筆所及,不覺寫下許多。你或者不願看這些幹燥無味的話,但已寫了,姑且寄給你吧!也何妨研究研究?我很願聽你們進了家庭的報告!

  還有一句話,我定要報告你和肖玉等,就是我們從前的同級級友,都預料我們的結局不過爾爾——我們豈甘心認承?我想我們豪氣猶存,還是向前努力吧。我們應怎樣圖進取?怎樣預定我們的前途呢?我甚望你有以告我,並有以指導我呵!”

  瓊芳!我看她的這些話,不是對我們發生極大的懷疑嗎?其實也難怪她,便是我們自己又何嘗不懷疑自己此後的結局呢?但是我覺得女子入了家庭,對于社會事業,固然有多少阻礙,然而不是絕對沒有顧及社會事業的可能。現在我們所愁的,都不是家庭放不開,而是社會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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